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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九章 盛夏一(第1页)

五月二十三,福州城外水渠,大清早的,便有行人聚集,朝着水渠边上的泥地里指指点点,有的看上一眼,发出惊叹,掩面而去。

一老一少两名捕快很快赶过来了,穿过指点的人群,便瞧见了水渠边被麻袋装着的尸体。

尸体被破坏得可怖,麻袋上尽是染色后的暗红,先过来的里正不敢靠近,站在一旁发憷,老捕快倒是见多识广了,挥挥手朝周围喊:“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嫌恶心啊。”随后与年轻的捕快一同下去。

尸体应该是凌晨时分弃的,麻袋口的绳子已经松开,有人将尸体从路边抛下,压倒了水渠坡上的草木,从打开的麻袋中能够看到凄厉的内脏,这人死状颇为凄惨,老捕快看了几眼,都有些皱眉,年轻的那位倒更是不堪了,蹲在一旁差点要吐。

但入行也有一段时间,年轻人也有了一些积累,情况稍微缓和之后,他找到正与里正说话的老捕快:“袋口是故意打开的,尸体是很糟,但头脸还好,老大,这段地方是……”

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下去,老捕快点了点头,叮嘱里正速叫义庄收敛处理后,方才带着年轻捕快朝水渠一端走去。

与护城河相连的这段水渠不短,但距离抛尸处百余丈外,倒有一处破旧房子,一名瘸腿老人正坐在屋旁树下卖茶水,也正朝这边的热闹处看,老捕快过去,要了两杯茶,与他寒暄了两句。

“老章,有看见人吗?”

“昨夜这起,没有看到……早上觉最深的时候扔的。”

“行。江湖上又少了一笔账……有什么想起来的再告诉我们啊。”

老捕快付了茶钱,尽义务的查问也就此告一段落。城市外头的这段水渠与旁的地方不同,它挨着的并非最热闹的商道,由于有更热闹的官道做替代,这边每日里的人流量一般,不知什么时候起,偶尔便有人在这里弃尸。

被弃在这里的尸体,大多来自于江湖仇杀。更准确的说,往往是有人下单,有人做事的那种买卖,下单的雇主不可能直接确认事情的进展,于是“收账人”做事之后,将尸体抛在城外的某个显眼处,便表示事情已经做好,雇主也更方便用这样的方式确认结果。

对于绿林间的这类事情,衙门基本采取的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也就是说,捕快的调查,基本取决于有没有人来报桉。若是人死了,没人报桉,那多数说明这人死有余辜,朝廷不是说不查,而是优先度一定是最低的,但若是有人报桉,事情就列入正规流程。

朝廷入主福州之后,在铁天鹰等人的掌控下,刑部加强了对江湖事务的一些管控,因此这类事情还多了几个步骤。眼下尚无人击鼓报桉,老捕快稍作查问,尸体收入义庄,随后便是让绿林间一些耳目灵敏的包打听过来认人,之后归档,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属于可管可不管的范畴了。

福州天气炎热,最近一段时间为了新君纳妃的事,气氛也紧张,衙门的事情不少。到得五月二十五,眼瞅着尸体开始腐了,方才有一名包打听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虎鲨”詹云海。

这是一名活跃在莆田的年轻亡命徒,不知道为什么来到福州,且被人买凶杀死在了这里。

自四月间陈霜燃、蒲信圭等匪人开始活跃,各方大族响应之后,福建一地的绿林人物陆续开始往福州聚集,然而这些亡命徒中相互厮杀者多,买凶专门对付某人的情况却少。事情有可疑之处,但目前来说,并没有调查的迫切性。

下午,年轻捕快将事情列入每日的例报,呈交上去。

……

五月二十六,上午下了一些小雨。

福州武备学堂内,课舍间秩序井然,二楼的一间教室中,李频正在黑板上写下粉笔字。

“……对于这世间,孔孟曰仁,西南曰人……你们看,仁是二人,为何要强调二人,因为人与人之间不同,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因此说到人与人之间的事,孔孟说,仁者爱人,仁者为人,先闻道者,要帮助后闻道者,能力强的,要帮助能力弱的……这天下两千年间,世道向前,读书人做的,都是仁者爱人的这件事,尔等今日所学,为的也是仁者爱人的事情……”

“……而西南为何强调人呢?这是一个美好愿望……我辈儒家两千年,说的是为了一个大同社会,对于大同是什么,各人皆有自己的想法,就如西汉戴圣所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对于如此的社会,我们说,是一种大同……”

“……而西南宁毅说,坐视人与人之间的不同,这不是大同,他为何强调说人,而不说二人呢?因为他认为,增长教化,使人人平等,这是真正的大同,人与人之间既然平等了,那当然不需要强调二人,所以西南讲的是人权,讲的是民生、民智……”

“……不能说他的大同和平等是不对的,这世道发展,总之会是从仁走向人的一个过程,而且他不是空口白言,他推崇格物之学,大力发展造纸,在他的西南,推动所有的孩子都去蒙学,甚至女孩也一样要去识字,这当然是了不得的努力。他说儒家的学问开始蒙蔽人,就希望给人划下规规条条,让人一辈子照着做,追求这样的所谓大同,这个说法,颇为尖锐啊……”

“……可与此同时呢?让所有人念书,是否仁者就不用爱人了?人与人之间是否就没有闻道先后了呢?这却是睁着眼睛在说瞎话了……再者,礼记又有云: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夫者谓之寡……到有一天就算真的人人都见多识广了,莫非就能让少儿无父者有父?让老而无子者有子?你矜、寡、孤、独、废疾者,依然是需要仁者爱人……”

“……先闻道者帮助后闻道者,有力者帮助无力者,这永远都是不变的君子德行……就如同汝等在此求学,接下来便是要成为这样的一个仁者,而即便西南如何去推行读书,他宁毅所做的,莫非就不是仁者之事?他手下的人,莫非就没有能力和德行的高低?所以啊,学问之间,不在于打来打去,扬弃的分寸在哪罢了……”

雨后有微微的凉风吹过,李频侃侃而谈时,教室里的一众年轻人俱都听得认真。

他们是学堂招进来的“思想进步”者,由于挑选的主要要求不在于老的道德文章,而在于“认同朝廷、关切万民、思维清晰、活泼”,因此对儒家学问的造诣是有深有浅的——当然,比起西南来说,这些人又都还算得上是正宗的儒学子弟——李频的讲述便也更加的生动一些。

课堂进行之时,教室前方靠门处,也摆了一张独立出来的书桌,坐在这里的是一名身着灰袍的道姑。这是被公主府发配过来关心李频安全的“清漪真人”罗守薇,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跟随在李频身边上课下课,李频讲述各种事情时,她也听得聚精会神,有时候亦会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眸光波动。

武备学堂算是新君的核心阵地,李频纵然有自己的事业和学生,每隔一日也会过来讲学半天。这日课程讲到一半,倒有一名三十来岁、戴着眼镜的眯眯眼男子路过,在窗外听了一阵,待到课程讲完,喊完下课,李频朝这边笑了一笑,那男子也过来见了礼。

“李先生好。”

“文轩今日怎有空过来?”

来人正是左家交由西南培养的核心人物左文轩,作为宁毅定下的团队核心,外界一般认为他的性格比较内向,擅长运筹计算,但对外打交道并不流畅,因此常将头面代表的任务交给副组长左文怀。在武备学堂当中他也并不任课,旁人见他便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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