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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宁却面不改色道:“钱大人此话,我也正想回答。昨日我走到垂拱殿外。恰好听到司马大人举了夏商周三朝守旧制为德政的例子,可我也有管仲变法于齐国,商鞅变法于秦国,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好例子,为何改变祖宗法制就一定是错,诸位大人们如何得知,君上的变法就不能好?更何况商鞅变法六年,管仲变法十年才得以见成效,君上变法是为生民,才仅三月,诸位就着急反对。那么我们也永远看不到它好的一天,也看不到大乾真正繁盛的那一天!”
昭宁说的这些,许多是她后世的时候,看一篇支持君上变法的文章中所说。以她自己的学识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史上名案,当时许多人看了都深以为然,只是斯人已逝,再想变法也无人可以坚决推进了。
众人皆不料皇后娘娘竟有如此好口才,而且还引经据典,条条是理。皆心中大惊,传闻娘娘无甚学识,不通书义,难道是民间谬传?
可是很快,就又有官员不服道:“君上改革,当真是为了生民吗?君上此前惩治李家,如今推行改革,四处安插心腹,无非不过是想把控权术而已!”
又有人不满道:“娘娘说的大义我们难道不懂,我们难道又图什么钱财了,谁不是为了百姓。君上昨日那般直接赶人,甚至令禁军鞭打,与暴君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大乾朝的天下是君臣共治的天下,君上这般岂非是独断专行,难道这也是为了百姓吗,只怕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权威吧!”
堂中许多人竟纷纷应和,竟无不是对赵翊的质疑。甚至有些直接出口言骂。
昭宁听着他们这样说,好似再度看到日后,大帝被口诛笔伐,几乎指着鼻子骂独断专权的情景,无人替他辩驳的情景。她的眼眶忍不住红了:“大人们真这般想君上吗,倘若君上真想把控权术,他有无数种办法,何必要选择这种被人骂的办法。其实君上想要做什么,大家比我更清楚!大人们也比我更知道如今朝政中有什么问题。国库日益空虚,边疆又动荡不安,幽云十六州的失地也未收复。再这么下去,恐怕迟早是国不将存!君上新政虽然有一些缺点,可至少它是有希望的,是能使得国家变好的,我们并不是一潭死水!”
昭宁气得浑身发抖,继续道:“君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比我更清楚!他年少时便监国惩治贪官,青年时深入西北腹地不顾危险收复了西北。他这么多年做了这样多好的事,难道只因为这一件事,就变成你们口中的暴君了吗?大人们可否知道,你们此刻随意骂他的话,日后都会留存史书,成为旁人攻击他的一把利剑。大人们明知道君上会坚持变法,你们反对又是要做什么,不过是想要逼他杀人而已!你们的确都是不图钱财,你们图得更多,你们想要让君上成全你们的忠孝,想要成为忠义之士。以后史书提起你们都是夸赞,可是君上呢,他明明才做尽了一切,可是他却留下了千古的骂名。说他是不顾人性的暴君,是泯灭人性的独裁者,你们是这个意思吗?”
昭宁几乎失控地怒声说出这些话,一时间,庭中所有的官员都陷入了沉默。某种程度上,他们都的确被昭宁说中了心思,他们也许何尝不知君上是什么样的人,但为了停止变法,只能加重去骂君上,可扪心自问,君上当真是这样的人吗?
他们跪在垂拱殿前,想用血肉之躯,逼迫君上停止变法的时候,心中的确想的是万千生民,但难道真的没有:即便是一死,我也会名流千古的畅快感吗?就连司马文和钱复功等人想到这里都是悚然一惊,脸色有些微白起来。
昭宁也发觉自己有些太过激动,看着这些大臣们皆着朱紫,在此前都坚决反对变法,此时却也流露出一些沉默,她知道他们并非全无触动,只要他们是真正的为了生民,为了大乾朝的未来,那么他们就不是完全不可以说服的!
昭宁也没法不激动,她不光想着师父未来被骂。还想着倘若停止变法,未来的大乾的确会衰落,会沦落到被异族的铁骑践踏。她是经历过国破的,她是看到过汴京城沦丧,那些繁华毁于一旦的,她只要想到那些场景,就浑身颤抖,她不仅要保师父的名声,还要防止那万一的可能,整个大乾,整个汴京和钱塘,再次落入前世的悲剧之中!
她的眼中渗出了泪光,她看向司马文,她知道司马文才是反对最核心的力量,她继续道:“大人们以为我年纪小并不懂事,却不知道我已经经历过多少!我想问问大人们,你们这样两败俱伤的对峙有意义吗?你们真的一点都看不到新政的优点吗?你们难道想看到国家财政继续恶化下去,将士的战斗力继续弱下去,到时候国不将国,汴京城毁于一旦,这样的盛世顷刻间荡然无存,万民离殇的情景吗?你们看多了汴京的繁华,知道它若是有朝一日被毁,该是何等的让人悲痛吗?真的想看到这般吗?”
昭宁眼前又浮现了前世汴京城破时,万民惨被屠戮,大相国寺、金明池皆被烧毁的情景,浮现了老人孩童凄惨的哭声,看到被异族牵在手里逼她们四处爬的女子,她更是控制不住的颤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滚流下了面颊。
司马文听着娘娘的话,看着她颤抖的目光,他好似也被她所感染。娘娘这般……这般的诉说,好像她真的曾经亲眼看到过汴京城破一般,那样的绝望,那样透出神色传达出来的痛苦,也将他所感染。他此生生在汴京长在汴京,对这个地方有着强烈深厚的感情,他当然不愿意看到任何国破之景,否则何以会反对变法。只是以前他们觉得,变法倘若变不好,只会比不变更灾难。毕竟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是娘娘好像,好像已经将不变法的未来具象化了,是一个如此惨烈的走向,惨烈得半点余地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