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蒋矬子这么说算是让我心中了然,今晚送货可能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蒋矬子问我:“你家里死了人了?”
我摇摇头:“没有啊。”
蒋矬子又问:“那你是刑二雷的徒弟?”
“算是吧,”我问他,“为啥你觉得我家里死了人?”
“刑二雷做的不就是这一门生意嘛,不死人,他要这牛眼泪干嘛?他上哪赚钱去?”言语之间,他好像对二叔颇为不屑。
二叔本来做的就是死人的生意,但蒋矬子的话肯定不是在说丧葬业。
他也看出来我是个外行,就说道:“听不明白就去问你师傅,这一行忌讳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讲究的很。”
谈话间,他已经接好了一瓶牛眼泪。
我问他:“能用支付宝么?我没带现金。”
他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急什么?”
我见他嘴角突然勾出一个坏笑,只听得“苍啷”一声脆响,条案上的一柄半圆形刀身的朴刀被他抽在手中,变戏法一般,刀身在牛脖子上打了个转儿。我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出的手,一圈血幕突然从牛脖子四周蹿了出来,就跟音乐广场的托盘喷泉似得,一瞬间,牛就戴上了一条“血围巾”。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我一跳。我这边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儿,蒋矬子的第二刀又到了。
这次我看清楚了,他手里已经换上了一柄锯刀。挥手刀起,挥手刀落,丝毫没有犹豫。这一刀直戳进上一刀的刀口处,刀身深入牛脖子之中,又来回一抽,一声清脆的“嘎嘣”声后,蒋矬子一摆手,一颗硕大的牛头被扔在了条案上。
另一边,无头的牛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脖颈处的一截惨白的颈骨裸露在外,断口处光滑如镜。
牛身直到几秒后才缓缓倒下。一瞬间,血腥味扑鼻而来,从牛头和牛尸喷出来的鲜血汇成了河,流入地板上的排水渠中。
我是真被吓到了,蒋矬子冷不丁玩这一手,可比昨晚那提着刀的人妖更具视觉冲击力。
我就感觉自己的脖子冷飕飕的,脑海中有一个画面,就是蒋矬子那把半圆形朴刀在我脖子上来回转圈。
我心说这个矮冬瓜神经病吧。
我本以为他先前只是吓唬牛,想把它吓哭了好得到牛眼泪,哪知道这厮是真要下手。
我有些恼:“你怎么把牛杀了?”
蒋矬子皱眉:“你是一点都不懂啊,牛眼泪就这么来的,你不杀他,这眼泪管个屁用。”
我心说你要下杀手我也不反对,但你别当着我的面杀呀。怎么看都有点故意炫技,给我的下马威的意思。
见我难堪,蒋矬子特得意地哼哼鼻子,抽出一根烟点上,然后把手里的牛眼泪瓶子插进了牛嘴里,淡淡道:“等着吧,还得在嘴里捂一小时。我现在要把这牛尸给肢解了,你要是喜欢看就在这里看。要是不喜欢就出去散散步透透气。”
我说:“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蒋矬子不屑地撇嘴,一副你不识货的样子,不耐烦道,“那就赶紧出去,别在这碍事。”
出了厂房,我到附近的代销点买了包烟抽着。
我会抽烟也过肺,但没有烟瘾,属于有人给烟我能抽,没得抽也不惦记的类型。
这次是真需要香烟来缓解一下情绪。
说起来也怪,我从小就对鬼话邪说产生不了太多情绪。比如说恐怖电影。当年叱咤“鬼坛”的《午夜凶铃》,是我小学三年级时偷了大哥的光碟,一人蹲在煤球房里看完的,只觉得女主角挺漂亮,对女鬼贞子的印象寡淡。
我对血腥暴力的东西却极为敏感,牵涉到残杀虐待我都不忍直视,我曾和一群小伙伴一起看《发条橙》,大家都没事儿,就我一人趴在厕所吐个不停。
刚才蒋矬子的做法是我最难接受的。那头牛是通人性的。这类具备人性例如猫狗的智慧生灵,在我眼里他们的生命和人类是等价的。蒋矬子养了这牛三年半,要杀它时毫不犹豫,我觉得这种人很可怕。
我曾经跟大哥去老飞机场观看枪毙犯人的情景,枪响人倒,给人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躯壳在一瞬之间就成为脆弱不堪的东西,生死间隔薄如蝉翼。我愈发能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当然,我绝不是迂腐的素食主义者,上了桌依然是真香。
在外面等了一个半小时,蒋矬子才出了厂房,身上的连裤围裙沾满了血迹。看到我先问我要烟,然后递给我牛眼泪。
电池大小的玻璃瓶,已经被血迹染红。我用烟盒把血迹蹭干净,一整包烟都丢给蒋矬子,他也不嫌弃,直接把烟塞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