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娘娘,您是好人,奴婢做了对不起王府的事,您还来劝奴婢。”不知压抑了多久,冉竹抬起头,眼里闪烁着泪光,却是笑着望着顾红秩,笑得让人心都碎了,“人间很好,活着也很好,坏掉的是奴婢。您问奴婢在这个世间是否真的没有牵挂了,奴婢想来想去,确实是没有那么个人了。”
说完,她美丽的脸扭曲了一瞬,然后泪水就决堤般涌出眼眶。
“奴婢要但凡有个家人还活着,有个弟弟妹妹,哪怕是要奴婢去供养,奴婢再苦再累也咬牙活下去,因为还有人需要我。”说到这里,她猛地顿住,泪水却流得更厉害,“但是没有这么个人了,再也不会有这么个人了。即便活着,奴婢也是孤家寡人,那奴婢宁愿去死,死了就不用一个人被扔在这世上了。”
顾红秩隐隐听出她心声里藏着的真相,顿了一下,试探着道,“冉竹姑娘,我了解过你的身世,在此之前你和傅家人,可还有联系?”
闻言,冉竹浑身一僵,也不用她回答,顾红秩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
“别的傅家人我就不问了,你养父离世傅家衰败后,他们第一个把你卖了,即便他们来找过你,于你而言也不再是家人。我就想知道,你是否知道傅三郎的下落?”
顾红秩话音落下,冉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她痛得捂住胸口,泪流满面地摇头,“他已经走了,他不在了——”
见她哭得这么厉害,顾红秩心里了然。
如果她和傅三郎一直都有办法联络,那她一夜之间就改变了态度,然后心如死灰在今日清晨选择了赴死,就解释的通了。
和她同屋的文澜说,她昨夜去了二门一趟,回来后就攥着一张信纸,神情也不对了。
文澜还看到她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出屋,独自在院里烧了那张信纸,一边烧一边流泪,哭得都不成人样了。也正是因为目睹了这一幕,文澜才对她多留了几分心,等到天还未亮时她又出了屋,文澜心里不安,再三思索后还是披上衣服跟了出去,结果就看到她差点吊死在树上。
顾红秩认为,让冉竹寻死的就是那封信,信上写了什么,别人都不得而知,但顾红秩猜测,那一定是和傅三郎有关系。再听到冉竹现在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张信纸带来的是傅三郎的死讯。
坐到冉竹身旁,顾红秩搂住她的肩,无声地陪了她一会儿,等她终于平静下来了,才低声道,“站着说话的人不知腰疼,我和你不是同一个境遇,没法和你感同身受,你心里的苦,也只有你一人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你的父母都已离世,你觉得没指望也没挂念了,承受不住生出这个念头,这不怪你。因此我不再说那些劝你的话,但只有一件事,我想到了还是要说给你听。”
冉竹抬头,一时忘了哭,愣怔地望着顾红秩,她不知道顾红秩还能想到什么事,也想不到现在还有什么事对她而言是重要的,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我不知道傅三郎是因何离世,但傅家沦落到这地步,他一个早被卖了抵债的三少爷,又是庶出,亲娘也早就死了,恐怕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顾红秩的声音沉稳,说的每一个字都说到了冉竹的心坎里,“他走了,你大概是这世上唯一还真心实意念着他的人了,就算真是要追随着他一起去,也等到给他收尸立坟,把他安葬了再说。”
冉竹说不出此刻内心的感受,只感觉所有的七情六欲都不知死活地拧在了一起,纠缠不清。
顾红秩说的话,确实让她动容。
她想道:我和他两个苦命人,有缘无分,今生今世都卑贱到烂在泥里,他活着我们不能谈嫁娶,但他死了,我若是能将他妥帖安葬,也不枉我们在人世间相遇一场。
她进别院后发的月钱,她都留着,本来就是想着以后给他用的。她之所以那么努力也要留在王府,不想回别院,是因为王府给奴婢发的月钱比别院发的多。她想多攒一些钱,又想着若她留在王府能讨得王妃娘娘欢心,从娘娘那里再得些赏赐,那或许有朝一日她能攒够了钱,买回他的卖身契,这样他就自由了。
她自己就是贱命一条,克死了亲生父母又克死了养父,这辈子为奴为婢就是最好的命了。但他不一样,他在她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傅小少爷。他可以过得清苦,但不能活得低声下气。为了让他体面一些,她愿意做任何事。
现在他就这么没了,她再留着这些臭钱又有何用,她要把所有的积蓄都拿来给他送葬,以此成全她和他的情意,也算报答了当年傅老爷救她于水火的情谊。
“娘娘,求您成全奴婢,让奴婢去送一送他。”冉竹爬下床,不顾孟夫人的劝阻,跪在地上给顾红秩用力磕头,“等奴婢送完他,若是奴婢对您还有点用,那让奴婢给您做牛做马,还是赴汤蹈火,奴婢都在所不惜。若是奴婢对您没用,那奴婢在他墓前直接吊死,绝不回来玷污了燕王府的门第。”
顾红秩在心里叹息一声。
都说世人多薄情,可又偏偏有这样的傻姑娘。
她不知道傅三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冉竹的这一腔痴情,但她面前的冉竹,至情至深,她怎能不满足冉竹?
“你起来。”她低声道,“我成全你。”
冉竹仍然跪在地上,又给顾红秩重重磕了一个头,好似把毕生的力气都用进去了。
“我不用你给我做牛做马,也不用你赴汤蹈火。我知道你是知恩图报的人,你要是真想为我做点什么来报答,那就为我多活一年,等到明年他的忌日,为他上一次香。”
顾红秩看着跪在地上的冉竹,缓缓道。
冉竹顿了一下,然后点头。
走出这间屋子后,顾红秩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随即对孟夫人道,“让人去取银子,然后跟着冉竹姑娘一起去给傅三郎办后事。我怕她一个人去,有些事不好应对。”
孟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傅三郎生前因为长得不错,被卖到了见不得光的地方,也是死在那里。冉竹一个单薄柔弱的女孩家,又是好姿色,要独自去那里讨他的遗体,还不知要被怎样对待。
“娘娘,您说让冉竹多活一年,再为傅三郎上一次香,其实还是不想她寻死吧?”孟夫人顿了顿,又低声道,“您是想着一年光景过去,她从悲痛中走出些许,或许就会有不同的念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