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六十看看婆姨,又将目光转向毡匠,一本正经地说,咋?不好好擀你的毡,倒嫖起风来了。
虽说毡匠也是个走南闯北经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却想不到李六十有这样的一招,就挨了闷棍一样的傻了,呆了,像根木头橛子钉在那里,不作任何分辩,只是艰难地咽一口唾沫。婆姨这时终于有了反应,然后不声不响地离开毡房,向着大屋摇摇晃晃而去。李六十指着婆姨离去的背影说,你走,等我回去再拾掇了你。
其实,李六十并不曾怎样拾掇了婆姨,一指头都没动,反而笑嘻嘻地说,我知道是委屈了你,我这辈子还没给谁赔过笑脸和不是,这你该知道。
婆姨泪水涟涟:白天夜里伺候得你还不舒坦?往自家婆姨脸上糊屎,能有你的啥好?
李六十说,啥好?你的啥都好,揉捏下这些年,你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是那个毡匠不好。
婆姨说,毡匠有啥的不好?乡里乡亲的,人家又可心可意地给你擀毡。
李六十说,这几日我思谋得肠子生蛆,一笔账算下来,
他毡匠吃了喝了不说,还要拿走我几百块钱的票子。我当下十年的队长,就没受过这个窝囊气。你往毡房的那个门槛上一坐,扯长扯长地暄慌,就提醒了我,心生一计。
婆姨说,人家苦死扒活的,工钱就该给。
一个子儿拿不走。李六十说,你咬定是毡匠勾引了你,还在你身上占了便宜,让他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光屁股滚蛋。顶多了也就给他几条毡。
婆姨听得目瞪口呆,从敞开的门口望着院落里铺满一地的羊毛白毡,半天不说一句话,聚在眼角的泪水渐渐地有沙枣那么大的两颗,掉在地上时啪地响了一声。
婆姨不吃不喝坐了整整一夜。
李六十说,你咋了?直不棱登的像个死羊。
婆姨说,你杀了我吧。
13
这个夏天即将过去。
牧人们已经听得到秋天的脚步声了。
有一天。
这一天,甲牧人骑一匹高头大马由西向东走,乙牧人骑一峰双峰笔直的骟驼由东向西走,日头当顶的时候,他们在距离那四面土屋和土墙围起的一个院落前面不甚远的地方不期然地碰了头。双方的骑乘上都捎着一只鼓囊囊的褡裢。
甲牧人说,你好么?
乙牧人说,还是你好啊。
甲牧人说,几个月没见面了。
乙牧人说,可不是几个月没见面了嘛。
甲牧人说,你这是去哪里?
乙牧人说,你这是去哪里?
甲乙两个牧人几乎是同时抬起手,指向了四面土屋和土墙围起的那个院落。他们是要去看一看李六十的。那鼓囊囊的褡裢里装的是砖茶烧酒羊腿什么的,他们要和李六十美美地喝上一场酒,吃上一顿手抓羊肉,暄上一次慌。毕竟李六十还是队长,而且是个很不错的队长,十年了不容易。人应该记得别人的好处啊,是不是?还有那个模样俊俏的婆姨,年轻轻的队长娘子,也是要顺便看一看的。那婆姨心眼儿也不错,见了人有大有小,低眉顺眼的,给人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也该有个娃了吧?
两个牧人哈哈大笑。想到一起去了。
好,这样就好。
还有一段路要走,两个牧人于是策马(驼)扬鞭直奔了去。
进了四面土屋和土墙围起的院落,两个牧人突然感觉到情形有异,完全不是他们想像的那样。队长李六十石头一样地端坐在静谧的黄昏里,变得痴木而苍老,身下是一层一层叠垛的羊毛白毡,旁边是几十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子。风乍起,在院落里呼啸恣肆,卷起一股衰败的气息。
两个牧人相互对视一阵,又同时摇一摇头,谁都不知道他们的队长李六十是什么时候拿弦开弓当起了毡匠的。
李六十见了来人,发出一声通透的大笑,继而放唱了起来:
老汉我七十上走了红运
娶回个美妻花不棱登
一觉睡得我迷糊不醒
只听见高楼上梆打五更……
两个牧人惊诧不已,又大惑不解:这个李六十咋就还会唱曲儿呢?而且唱得字正腔圆有板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