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毓明白了,“怕你们攀比珠宝?”
“嗯。”赵格非点头。
“另外这个布包里面是什么?”
赵毓好奇的打开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包袱,发现里面是三个瓷碗,两大一小,还有一双木筷子和一个木勺。
赵格非说,“书院中午有一餐饭,为每个弟子准备了一套碗筷。两个大一些瓷碗,一个盛菜,一个盛汤,小的那个盛米饭。盛多少饭菜学生们自己决定,但是不允许剩下,一餐一饭来之不易。餐后还要学生们自己动手清洗碗筷,如此,才不会十指不沾阳春水。”
瓷碗很珍稀。
景德镇一个特殊的窑烧造而成。瓷器上印的画是如今叫价最高的“吴中四王”其中一王的大作,枯笔山水。碗底烧着赵格非的名字,字迹是当代书法大家薄璩先生的墨宝,独一无二。
赵毓想要估算一下三个瓷碗的价格,却发现,无能为力。
首先,景德镇这个窑非大内用的官窑,它里面产的瓷器少而珍稀,几乎全部在清流豪族手中,没有外流。再来,花多少钱,才能买动“吴中四王”中的这一王为几个吃饭的家伙挥毫泼墨?最后,薄璩先生又不是账房里面的抄写先生,又要出动多少银子,才能买动他动手为每个学生写名字?
果然。
这样的“清贫自守”,的确是一种豪奢。
夜里。用了晚膳,距离睡觉还早,文湛把珊瑚珠子拿出来,继续雕刻。赵毓坐他一旁,一边吃瓜子,一边絮絮叨叨。
“文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罗小草入了黄家的祠堂,就进不了谢氏书院的大门?”
文湛眼睛盯着手中的刻刀,只是很轻微的点头。
赵毓继续,“黄瓜在司礼监多年,政务上没有出过纰漏,只说读书、才情和能力,他比那些内阁学士们一点不差;另外,谢翾飞今天也说了他的品行也不坏,他与黄瓜的交往也可以是君子之交。综上,黄枞菖其实是一个很值得士林交往的人,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们还是把他看成是阉人而拒之千里之外,虽然黄秉笔是手握重权的大太监。”
“谢翾飞说谢氏有数百年的清誉,有为往圣继学的信念,收弟子不问出身,不拒平民。我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所以今天接格非下课,我特意早去了一个时辰,在谢家书院里面转了好几圈,认识一个管书院学生们档案的老头儿,同他聊到口干舌燥,他还请我喝了茶。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问了他关于谢氏弟子们的出身,刨除那些官宦世家的子弟们,究竟有那些是真正的平头老百姓?”
“你猜怎么着?”
文湛抬眼看了看他,“嗯?”
赵毓,“雍京本地平民弟子出身于几大皇商家族和直隶一些富县的地主家。外省的也有,五成是两淮盐商的长子,三成是江南丝织大户的儿子,还有两成是这些豪族的闺女。有趣的是,在谢氏读书的闺女们一般有婚约。一姑娘出身十三行,是周熙的远房侄女。她的婚约刚订下来,夫婿是永昌伯的嫡次子,她亲爹出手七十万两白银做嫁妆。刨除这些人,真正算是土里刨食的平民子弟只有零星几个,其中两位还祖籍山东曲阜,自幼在孔府家学中受教。”
“谢氏倒是也真的是不拒平民,可他们选择弟子有考试,异常严苛。不要说一般老百姓家的娃,就是低品级官员家的孩子都无法通过。所以说,他们口头上说着什么为民开智,可归根到底,谢氏掌握的知识,只在纯血统世家子弟还有豪族继承人中流转,这同王公世袭封地有什么不同?”
“如今吴中四王一副写意山水三千两银子起价,权贵大户们疯狗一样抢夺,为什么?因为这四王以模仿古代画圣们的大作而闻名天下。”
“他们模仿了大师们很多作品,诸如宋徽宗的花鸟,黄公望的山水,吴道子的人像,还有赵孟頫的奔马。这些稀世之珍除藏于大正宫一大部分,其余散落民间的几乎尽数被这四王家族和他们的亲朋好友们收藏。旁人不要说临摹学习,就连看一眼都没门。这四王以这种套路发财,同去年那些大户们以高银价吸血又有什么不同?一样都是牢牢掌控极其少又极其珍稀的好东西,坐地起价,疯狂收割。”
“文湛,我记得你说过,分封是祸乱的根源,主要导致的恶果就是王朝内封土建国,各自为政,再加上土地兼并,最后将家国分崩离析。可是,如果知识过于集中在一小撮人当中,也是一种变相的疯狂的土地兼并。它们不是造福民众的智慧而成为一种不灭的权柄,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为民开智,这个口号清流们叫的最响亮,可真正不想这样做的,也是他们。这天底下有八|九成不识字的民众,都开了智,清流们就失了权柄。在他们眼中,这八|九成人就是田间地头草扎的人偶,只要勤劳勇敢善良的种地,缴纳农税就好,如果想要读书识字,甚至还有别的什么要求,会让这些大人们莫名惊诧的。”
“嗯,得想个什么法子,破除这些壁垒。”
“一两代人肯定没戏,只是事情总要去做,怎么也得开个头,……”
文湛只是非常认真的继续雕刻着珊瑚手串,他似乎听见了,似乎没有听见。
赵毓最后来了一句,“我今天看到谢家那个十一娘了,她怎么回谢氏书院教书了?”
文湛,“……”
赵毓,“文湛你说,她同那个梅家大少爷不打算过了吗?”
文湛淡淡的说,“我怎么知道?”
赵毓,“……也对。”
文湛两只眼珠子看着手中的珊瑚珠子,心无旁骛,极其专注,却貌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对谢氏女这般上心?”
“她很强。”赵毓说,“谢家这位十一娘,出身名门,有才情,有性格,有定力,还不缺美貌,只因为有可能无法再生儿子就沦为弃子,暴殄天物。这就像海量白银烂在库房中,当真是见者怵目惊心,闻者落泪。”
文湛,“……”
赵毓喝水的时候,忽然有个主意,“话赶话说到这儿,格非的画技就不错,等有空了我让她到御园后的书画阁转转,也临摹临摹,她的画作没准能成大器,到时候拿到琉璃厂一出手,谢家的束脩都不在话下。”
文湛这一次把手中的刻刀和珊瑚珠子都放下了,“格非临摹画,这事情可以做。但是你把她的画拿去卖钱,去凑谢家的束脩银子,这事不可以做。格非是你女儿,你既然想要她读书,银钱的事情你就要负责。如果你不拿,谢家的束脩,我出。”
“我不是不出钱。”赵毓说,“我是觉得,能省的就需要省点。再说,我又不是真的那么抠门。谢家束脩大郑朝第一贵,我不是二话不说,削尖了脑袋挤进去吗?我知道,谢氏能学到的东西对于格非来说,是合适的,也是最好的。”
“老爹不一样,当年他为了省钱,不给我另外找先生,直接把我送到东宫和你一起读书。那是皇太子的书,对我非常无用,对别人也无用,导致我现在想要给黄槿启蒙都不成。”
“我觉得,之所以我读书不太好,就是因为学的东西不合适。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