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夏天,陈有福的生物钟在凌晨三点会准时醒来。
醒来,他的耳朵像猫一样竖起来。
一楼老孙家院子里的那只大公鸡,也在此时发出清晰的打鸣声,仿佛以此宣示自己是本小区精力最充沛的物种。不过,本小区的宠物都是猫狗等俗物,只有老孙家养了清新脱俗的鸡,五只鸡苗硕果仅存一只。独生子女,行事独,两嗓子之后,公鸡从此销声,陈有福怀疑公鸡又去睡回锅觉了。
他睡不着,备受煎熬。
枕边人王琴送来大礼。自从生下女儿后,王琴的腰围由二尺一膨胀到二尺五,身体也增加了一项新的功能——打呼噜。五年过去,王琴的腰又回到二尺一,打呼噜这项功能却留了下来。
女人的呼噜和男人的呼噜是有区别的,王琴的呼噜是如厕遭遇便秘,久不闻楼梯声响,忽然打通渠道,稀里哗啦密集而来,呼哨声以摧枯拉巧之势冲击着陈有福的耳朵。
在公鸡天不亮打鸣和老婆的呼噜声里醒来的陈有福,其实还搜集到了另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来自他仰望的方向。
咯吱咯吱,啊……啊呜,一种是木头发出的,一种是女人的喉咙里发出的。这两种声音,几乎每隔两天都会穿透楼板而来,冲击一下他的耳朵。咯吱和啊呜像有规律的打击乐,起初韵律均匀,又在高处戛然而止。再后来,他又清晰听见抽水马桶奔腾而下的声音,仿佛一下浇在他头上。
陈有福身体的某种东西腾空而起,仿佛吊威亚的人悬在半空中。他渴望上升到极致又缓缓坠落,他必须找到一个支撑。
他在黑暗里把手伸向枕边人,碰到的不是柔软光滑的皮肤,而是有点涩的化纤织物,像一堵墙。
“这婆娘连睡觉都穿九千八。”陈有福心里想着,肝就疼了下。
王琴已经脱离了胖子的队伍,却依然保持着穿塑身衣的习惯,她觉得瘦下来的身体已经松弛,她需要越来越昂贵的塑身衣帮她塑形。当陈有福的工资卡上被划去九千八百时,他的肝都疼的颤了三颤。那套来自香港的塑身衣,据说穿了脂肪就能流向它该去的地方,打造一如少女般紧致的肌肤形体,王琴睡觉都不舍得脱。
陈有福的身体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亢奋的像一只野狼。一套昂贵的塑身衣阻碍了他吃肉的进程。
王琴的呼噜声骤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心烦意乱的嘟哝了句:“你还叫人睡吗,快点啊,一分钟!”
陈有福熟门熟路的拉开王琴塑裤的拉链,王琴欠了欠屁股,陈有福如同蜕蛇皮一样把塑裤一溜烟脱至脚下,王琴的下半身来到解放区。
这么贵的塑身衣,脂肪还没有流到它该去的地方,生产后的肚皮像软塌塌的面团。塑身上衣的扣子不知道谁发明的,密密麻麻的小挂钩,整整竖了三排,以备身体瘦了或者衣服松了往里再前进半寸。
不过,上衣不重要了,男人只要下半身就够用。
王琴又嘟哝了句:“快点,一分钟。”
说着,她在三声哈欠里把自己摆成大字。
军令如山倒,陈有福迅速进入大字。
里面是沙漠,他的运动没有带来绿洲,他不看老婆的脸,也看不清老婆的脸,他对着天花板的方向仰着头,一个圆脸女子笑容明媚,仿佛盛开在黑暗中的花朵,香气馥郁魅惑,荆棘密布路途凶险,他长途拨涉向着目标挺进,他只用了五十九秒,就登上顶峰看见彩虹……
他在老婆规定的时间里结束运动,他一向听老婆话,连接近一万块的塑身衣老婆说要买,他都笑嘻嘻的不反对,虽然他肝暗地里颤三颤。
但是,身下的女人忽然一把推开他,黑暗中五官尖利的拧成一团,王琴恨恨的说:“陈有福,你有病吗,半夜起来折腾,一分钟就完事,把人吊在半空里算什么?”
你不是叫我一分钟完成吗?女人啊,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
连续几次59秒后,王琴的塑身衣是她的防火墙,塑身衣上的日本YKK拉链和密密麻麻小挂钩从此不再开放,她继续畅游呼噜世界,陈有福的福利取消了。
他在清晨听见老孙家的公鸡打鸣,在王琴的呼噜声里,在头顶楼板上传来打击乐后,他经常自力更生,让万马奔腾尘归土。
王琴睡觉像幸福的猪,她从来不知道她男人经历了怎样的巅峰又呼哨着滑落,又怎样隐忍着不发出声音来。陈有福独享这种私密的小快乐,又觉得日子备受煎熬。
陈有福的回锅觉像漫长准备程序的回锅肉,刚入了一点滋味天就亮了。
2
每天早上六点五十,陈有福准时出门。他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材修长,胖瘦匀称,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容,周身散发着干净的书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