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宋岚烟上来添上了些宁神香,劝道:“殿下这几日夜夜熬着不肯睡,现下才吃了饭,不如今日早些睡吧。”
李嘉世揉着眼睛,摆摆手:“你且先下去。”
岚烟不肯:“再熬下去,玉体受损,就是我伺候不周到的罪过了。”
李嘉世抬眼看着宋岚烟,看了一阵,放下手中笔墨,不咸不淡地问:“前不久你往外面放飞鸽,给谁传信儿?”
岚烟道:“皇后娘娘。”
李嘉世点头,又问:“明日起,鸽子别养了,信也别传。”
岚烟道:“殿下有此要求,下官照办就是。”
李嘉世微微一笑,走下阶来,拍拍宋岚烟的肩头,道:“你既听我的话,我也听你的。我去睡觉,你去放了鸽子。”说罢,转入寝室去了。
宋岚烟无法,只得回院子来,将鸽子如数放飞。鸽子在黑暗中扑腾几下,星火一般消失在夜空中。正盯着发呆,忽而身后有人笑:
“宋掌事,赏鸽子呢?”
宋岚烟回身一看,是孟明山,他兴兴头头带着一个食盒,似乎要去内院找李嘉世。宋岚烟盯着这食盒,道:“你又买这些东西来!娘娘若知道殿下吃这些,必得罚我。”
孟明山道:“宋掌事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说的时候发狠,真遇到事儿了,还不是站在殿下这边。”说罢,将食盒打开,取出一小碗糖糕来,笑嘻嘻道:“我替你买了一碗糖糕,这东西金都可吃不到。我尝过了,极甜,不腻。”他把那一碗糖糕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又兴兴头头地走了。
“傻大个。”宋岚烟看着那糖糕,不免骂了一句。
孟明山入了寝室,李嘉世也还没有睡,熬着两个眼睛灯下在看一封信。
孟明山放下食盒,道:“殿下,我给您带了点夜宵。”
李嘉世问:“怎么,定西郡不宵禁吗?”
孟明山笑道:“也宵禁。但每月逢八,会开放夜市。今日是初八,我才去街上买了些零碎小吃来。很好吃,您尝尝。”
李嘉世摇着头,皱着眉,放下那信纸,忧心忡忡:“卿明来信了。”
孟明山停下往外搬糕点的手,在衣裳上擦一擦,将那信拿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
“兄展信安:最近很好。祖母故去未能堂前尽孝,梦中亦感伤怀。冥诞此日,祖母托梦,手持莲花问我兄弟近况。兄当在佛前代我敬香三炷以慰我心。另,来时三百两银票已花差不多,过几日再来要钱。”
在来西北的路上,李嘉世和李卿明兄弟曾提出一个方案:由李卿明率先到达定西郡,在民间微服暗访关于孟远川和西林王的事情。卿明去时,身边有四名侍卫跟随,他们负责来往信件传递兼保护卿明的安全。
李嘉世向梦明山吐露当时的情况:“卿明到达定西郡后,化名窦天誉,与高瞻等几个卫士在民间寻访了好几日,并没有什么大的结果。后来卫士来报,说卿明决定卧底去查九思营,要求卫士不要跟着他。而后就自去充兵入伍。卫士难以跟踪嘉明的具体情况,只得回来。卿明自去,就再无音信。今日,有人将这封信送到州里去,寄给了高瞻。也许三弟不知道我搬到了西林大院,故而只得寄到州里。这信写得奇怪,来得也奇怪,我总觉得不安。”
孟明山宽慰李嘉世道:“既然是入伍,自然在军中随意逃出。明日我速速去找孟兴探听探听。三殿下那样聪明,不会有事的。”
李嘉世忧心忡忡:“我比你更早想到。卿明卧底时,明说是去查九思营贪墨的问题。现在大张旗鼓去找人,简直就是明摆着去触人家的逆鳞。何况这封信,我看过字迹,确是三弟所写无疑。问题是,他要表达什么?”
孟明山尬着手,不知说什么。
想了一阵,李嘉世瞅着孟明山,问:“你可也写家书吗?”
孟明山盯着房梁想了一阵,低头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我写家书给谁呀。”
李嘉世自知失言。孟明山是孟家最小的孩子,姨娘生的庶子。出生没多久之后,爹娘都没了,孟皇后看着他长大。他上哪去写家书。
“为什么问家书?”孟明山转过话题。
李嘉世道:“我总觉得,最后这一封信里,三弟要说些什么,可我总也想不通。我需要一个人来帮我看看,一个懂得写家书的人。”
孟明山想了一阵,举荐了一个人选:“宋掌事是开州人,少小离家,选侍在皇后娘娘身边。何不问问她呢?”
李嘉世犹豫。
孟明山知道,宋掌事曾是皇后娘娘为李嘉世挑选的王妃备选之一,是皇后娘娘培养了多年的心腹之人。后来王妃人选落定,皇后娘娘又指派宋掌事来王府做女官,权利颇大。李嘉世不肯她插手太多事,故而秘密事总拒宋掌事千里之外。
她是侍奉他最近的人,但却也是离他心最远的人。
身边无可用之人,李嘉世也很寂寞。想到这里,他倒是愿意赌一赌。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他母亲知道了横插一腿罢了,母子两个,能算什么大事。
宋掌事被唤到内殿,听闻了此事,又拿过那信细细读罢,低头说道:“寻常孩子写家书,或是报喜或是报忧。可三殿下这信中,无一丝喜也无一丝忧,读了只觉是在应付了事,仿佛有人非要他写似的。”
孟明山听了,连连点头:“我说是哪里不对劲!这信很不像是三弟的口吻,懒洋洋倒很像个纨绔公子来讨钱花。”
宋岚烟将这信纸放在灯下,对李嘉世道:“我认为,三殿下并非是讨钱花。他离开时,身上带着的银票还是自开州发出的。开州的银票,有一百两、二百两、五百两之分。如今,无论是一百两还是二百两,那银票都不是小钱,定西地方不大,钱庄非常有限。他说花了去,那么,不管是银票给了人,或是他自己兑了去花,一定是要去钱庄。我们只要去钱庄问询,必然是一个突破口。”
李嘉世喜不自胜,又来拍岚烟的肩膀:“好一个女侍郎啊!可比我十个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