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整宿,停在卯时前后。
光映雪明,天亮的比平时早,霍家却没像往常那样,早早有人起来清扫庭院。
穿去春宵楼的那套衣服,连带着靴袜一并被烧了个干净,身上的血腥味暂时洗不掉,于霁尘干脆没在东次厢露面,而是来见霍君行。
早起觅食的鸟雀在院子里叽喳,枯树枝上的积雪被飞鸟震落,更衬得霍家正厅里气氛凝滞。
霍君行经过昨夜休息,体力恢复些许,早早起了,始才得知夫人还在大内的官署里没回来,他没胃口进食,沉着脸坐在东边的暖榻上,手边的茶杯里热气袅袅。
暖笼里炭火旺盛,李持岸被熏得口干,端起茶杯喝口茶,又呸呸地吐出茶叶碎,趁机朝站在门边的于霁尘看过去几眼。
最倒霉的是霍偃,跪在那里,死活不肯认错。她觉得配合千山活剐来秀幸没有错。
霍君行糟心透了,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又深感精力不足,瞧见首徒那个心比脸大的样,登时觉得眼前发黑。
“让你拦着千山,你拦到哪里去了?啊?”半晌,他声厉气虚地质问首徒。
李持岸抹着嘴上怎么也吐不干净的茶叶碎,眼睛一眨,又呆又傻:“您让我看着千会来的,不是千会吗?”
霍君行:“······”很好,首徒不愧是首徒。
霍君行一根手指朝几人用力一指:“你们几个,翅膀硬了,竟然敢联合起来做出那种事,要造反了是不是?”
站在门边的于霁尘,和跪在地上的霍偃,闻言双双低下头去。
“诶呀师父,话也不能这么说嘛。”只剩下没皮没脸的李持岸,顶着她师父的怒火勇毅前行。
她把热茶捧到她师父手里,试图狡辩道:“千山当年投军,不正是为了能躲开来贼的势力,有朝一日报那血海深仇。师娘在来贼眼皮子底下蛰伏十余年,您在背后默默付出许多,不也是为了来贼能有今日下场?”
她咧嘴笑,露出半颗虎牙:“您就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再气坏身子,师娘回来我怎么向她老人家交待?”
霍君行接住茶杯,骄矜地哼一声,骄矜地嘬了一口。
见此状,挨打挨骂最有经验的李持岸,立马朝霍偃和于霁尘招手,示意二人认错,边努力给三人铺台阶:
“来贼被囫囵带走,再送回去时就被人活剐了,虽没死,但想也撑不了几日,若因此耽误大理寺办案,邱少卿不免要向飞翎卫讨说法。”
她转头冲身后二人挤眼睛,嘴里的话没停:“即便千山已经把来贼的认罪书呈送御史台,但许多事还是会耽误的,霍偃,千山,还不快向师父认错?”
霍君行别过半张脸去,骄傲地抬起下巴。
霍偃仍旧跪着没动。
李持岸正准备强按这个倔牛磕头认错,再三言两语把这件事揭过去,眼角余光里却见千山三两步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霍君行面前。
此举别说吓懵了屋里两个姓霍的,李持岸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低声问了句:“千山?”
“我错了,”于霁尘咚咚咚连给霍君行磕三个头,掷地有声,“这些年,我一直认为是您招惹来杀手,外祖父母才无辜丧命,娘才没有了父母,实则是来贼要斩草除根,顺带嫁祸给您。”
于霁尘的这些话,是在说给霍君行,又像是在说给别人听:“十余年来,多谢您的庇护之恩和爱护之情。今朝我敢报复来贼,凭的就是那夜您和霍偃,在景福门浴血奋战拥护女帝登基的功劳,季帝默许我做出此事,归根到底,是看在您的面子上,”
“爹!”于霁尘利索道:“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又是咚咚咚几个响头,听着声儿就实在。
磕得霍君行直哎呦,连连摆手让李持岸把人拉起来。
夫人不在身边,中年面对此情此景不知如何是好。说实话,他有些不知所措。被继女恨了快二十年,他的心里也有委屈。当孩子真向她低头认错时,他又觉得做的一切本是应该,当不上千山如此磕头。
霍君行反应片刻,那张严肃惯了的黑脸上,努力绽出个尽量亲切的笑,搓着手拘谨道:“没有恩,没有情,不过是因为我和你娘结为夫妻,你于情于理唤我声爹。虽然这声爹迟了快二十年,但好歹是让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