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案上,宽大的袍袖下露出一截皓腕,金镶玉的镯子正正好好地戴在上面。
莹白的美玉微微透着一点紫,金线镶在上面形成精巧的蝙蝠形状。宋令璋呼吸一滞,下意识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
他年幼顽皮,把母亲嫁妆里的玉镯划了一道痕迹。母亲心疼得紧,赌气说这镯子以后就这样给他媳妇,谁弄坏的谁管修,让他媳妇以后找他去赔。
这自然只是一句玩笑话。父亲回家后便拿着镯子去了金银楼,镶好了蝠纹带回来。为了安他的心,父亲拿回来之后还特意给他瞧了一眼,让他不必把母亲的话当真。
只是等到他和沈辂定亲的时候,母亲当真把这镯子给沈家做了信物,还给沈夫人讲了这一段故事。
沈夫人笑过之后讲给女儿听,沈辂听了又拿来取笑他。他那时羞得满面通红,却又不肯在沈辂面前丢了面子,便强说道:“那玉镯一代传一代,都给多少人戴过了。如今这镯子镶了金,又成了个新的给你,你该谢我才是。”
他的小姑娘那会儿极是好哄,当真信了他这番歪理,高高兴兴地拉着他去做别的事。他悄悄松了口气,心底另却有一番隐秘的喜悦:这镯子不比旁的首饰,上面有他留过的痕迹。结亲是两个家族的联姻,可这定亲信物过了他们两个人的手,才算是他们之间的定情。
这番想法太过大逆不道,他从未敢宣之于口。可哪怕他明知道沈辂根本想不到这些,他仍然暗自欢喜,等着他的小姑娘戴上玉镯的那一天。
他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
“听说这镯子可是当初陛下亲口吩咐赏给宁婕妤的。倒也难怪,这玉镯确实难得,可惜宁婕妤犯下大错,如今也配不上这镯子了。”陆月寒嘴上依然刻薄,却仗着旁人看不见她的神情,向宋令璋眨了下眼。
宋令璋看着陆月寒巧笑嫣兮的模样,心中忽而一定,喜悦渐渐从心底蔓延开,直到眉梢眼角。
从他入宫为宦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桩亲事再做不得数。哪怕沈家也被抄家流放,哪怕沈辂机缘巧合下也入了宫,可他……毕竟是入宫为宦。
只是人的天性便是欲壑难填心存妄念,哪怕他明知自己配不上沈辂,却仍暗自祈求奇迹的发生。
入宫十年,沧海桑田。他眼见着陆月寒从十年前见他受伤会急得落泪,到如今把他晾在宫正司门外不闻不问。他早已经不敢抱任何希望,只想着能在一旁看着她,便是心满意足。
却到今天,她戴着他给的定亲玉镯,对他展颜一笑。
上天垂怜!
宋令璋一阵狂喜,若不是还有旁人在,他几乎要大笑出声。可即便他努力遮掩,眼角唇边依然都是压不住的笑意和喜悦。
陆月寒暗自纳罕,虽然说收回定亲信物确实值得高兴,可宋令璋也不至于此罢。她算计宁婕妤这么多回,宋令璋不可能不知道,远的不说,只说这次对宁大人施压让他向皇上投诚的事,就是她找宋令璋去做的。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何至于如此失态?宋令璋不会……根本没猜到她为什么对宁婕妤下手罢……
她这时也来不及细想,一面庆幸自己颇有先见之明地把宋令璋挡住让旁人看不到他的神情,一面则是瞪了宋令璋一眼示意他快一点配合她完成这场戏。
宋令璋正了正神情,淡淡道:“恭喜陆大人。只是陆大人可小心了,千万别步上这镯子前一个主人的后尘。”
“宋督公不必担心,本官一向谨慎。”陆月寒冷冷一笑,“只希望宋督公也能谨言慎行,别被人抓到什么把柄才好。”
她见宋令璋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这才一甩袖子,不急不忙地回了自己的坐位,低头去翻新呈上来的折子。
她回司礼监的时候委实已晚,简单翻看了一下便同宋令璋一起把批好的奏折呈给皇上。从司礼监到延和殿一路上人多口杂,纵使两人同行,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陆月寒不觉的有什么,宋令璋却十分不虞。他的小姑娘刚向他表明心意,宋令璋这时候分外想和陆月寒好好说几句话,可惜寻不到什么机会。眼见着路边不断有停下行礼的宫女宦官,宋令璋的神色愈发冷厉起来,更是坐实了宫中关于宋督公刚被陆宫正气到的言论。
呈上奏章,两个人退出来便分道扬镳。宋令璋望着陆月寒毫不留恋的背影,心里愈发委屈起来。
*
陆月寒却半点也不知情,她戴着镯子高高兴兴地回了宫正司,连处理公务的时候都手软了三分。
“大人今天心情很好。”雁落服侍陆月寒摘下钗环卸妆的时候说道。
“得了新首饰,当然高兴。”陆月寒自己摘下玉镯,却没有收到盒子里,“好了,你也去休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