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小南县分发了粮食后,李简他们一行人向北往顺县疾驰而去。
路途中,林洛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水淹庄稼,比她来路时看到的境况还要惨,顺县周围的村庄被淹的七零八落,房屋倒塌,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官衙人手有限,念州府的厢兵已悉数派出增援,可也远远不够,许多淹死的老百姓尚未来得及被埋,要不要河中漂着,要么暴尸荒野,目之所及,还有无数淹死的猪牛以及林子里难逃噩运的小动物们。
路途不好走,车马随时被泥潭所陷,一路走走停停,他们还要沿途施救幸存者。
就这样,又过了数日后,终于到了顺县,到顺县后林洛已经累瘫,这几日他们几乎没阖眼,不是在赶路就是在救灾,夜间时分,也只是野地扎营歇一两个时辰,而后继续马不停蹄往回赶。
到了顺县,林洛撑着东倒西歪的身子,没见到萧子途,听说他领着衙吏去某个村庄去了。
不知是前几日淋了雨,还是几日没怎么睡,身子撑不住了,林洛恍觉得身上骤冷骤热,在她下马之时,竟一个头重脚轻险险一头栽在地上,她强打着精神又去了齐记尚衣阁去打听,走了好几家没人,后来终于打听到齐家老爷子性命无虞,便回到救灾营帐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晕天暗地,迷迷糊糊中,她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冒酸水,浑身难受的紧,却怎么也醒不来,乱梦一团,梦中一会是尸横遍野的景像,一会是萧子途满头满脸的血。
大涝之后必有大疫,由于食物短缺,饥渴难奈之下,许多灾民被迫食用泡了水的食物,已出现中毒事件,更有甚者,已疑似出现疫病。
萧子途走访了附近村落,已有五个地方出现疫病患者,顺县边郊一寺院临时搭起了隔离区,慈悲悯人的主持大和尚组织着寺院里的出家师父们紧锣密鼓熬制汤药。
简易病榻之上的病人有气无力喝着汤药,有的已无自主能力,是由出家师父们扶着将药喂下,萧子途掀起一个病者的衣衫看去,只见那人腿上、胳膊上皆是密密麻麻的小红疹,红疹密集这处皮肤已出现溃疡。
萧子途眉头蹙起,他被那患者衣衫放下,回身道:“派人通知知州加紧调度草药和大夫,各涝灾地区设立施药点,保证涝灾地区所有民众每日有汤药可服,在疫情泛滥之前将疫情控制住。”
“是。”顺县县令神色惶恐,一挥手,让下人着手去办了。
虽说工部与地方官衙分属不同部门,可顺县县令包括念州知州皆对这个京城来的监察使不敢小觑,一方面来者是王府中人,另一方面,他们官海浮沉多年,虽官职不大,可经过的事却不少,一个个人精似的,知道什么人可以糊弄,什么样的人不能糊弄。
虽然瞧着这位年轻人模样年轻,可一举一动利落果断,自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于是言行之中,不知不觉竟听从这位与他们八杆子打不着的工部监察使的安排。
顺县县令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抹了把额上的汗:“萧使这边请。”
萧子途提步正要离开,一道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施主留步。”
萧子途转身抬眼看去,目光落在一身着百纳衣的和尚身上,那和尚瞧着六七十岁的模样,长的慈眉善目,浆洗到发白的百纳衣破旧却干净,浓黑的长眉间间长着数根白色的毫毛,微垂的眼角颇有几分寺内雕塑的模样。
大和尚目光清澈,双手合十对萧子途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萧子途作为一手沾鲜血的将军,向来不信神佛,道家也好佛家也罢,甚少涉及,就连寺院也从未登足过,若非此次疫病,恐怕这一生也不会走进这寺院之中。
能与这寺院结缘,还要从两三日前说起。
前日,萧子途路过此处之时,大和尚似乎早就得知一般,远远于道上相迎,他主动提出若有需要,可把此寺院做为临时救灾点,于是才有了今日发现疫病患者之后火速搭建起来的集中救治隔离区。
此寺地处郊区,做为疫病隔离区最合适不过,寺内又地方宽敞,除了居士寮,多处大殿和空地也可供病者临时入住。
若非此寺院,萧子途还一时真想不到有什么地方能做为集中救治隔离区的。
虽说萧子途不信神佛,可鉴于大和尚此等悲悯的发心,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萧子途微微颔首:“大师有事?”
那大和尚从腕间拿下一串佛珠:“红尘几浮,遇见便是缘份,老讷与施主结个法缘,施主心系天下,愿保佑施主安泰。”
萧子途微微皱眉,这“天下”二字太过贵重,他可当不得,这要被有心人听了去参他一本,够他喝一壶的,至于佛珠这种佛门圣物,他这般“杀孽过重”之人戴着属实属于给菩萨添堵。
他正要推辞,谁料那温文尔雅的大和尚竟径自将那串珠串套在他腕间。
“阿弥陀佛。”大和尚再次双手合十,而后转身向一病患营账走去。
此时,寺内暮鼓钟声响起,萧子途看着夕阳下大和尚瘦削却似出凡尘的背影,而后指间缓缓抚向腕处那串佛珠,竟也没摘下来。
林洛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依稀感觉到四周似有人进进出出,偶尔有声音传来,她也听不清在说什么,而后有一人轻轻将她抱在怀里,一勺一勺喂她服药,药很苦,苦到她紧闭双唇拒绝服下去。
迷迷糊糊中她在想,她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可她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脑子一沉就再度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