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君脸上一红,“当时无疆只是尽本分而已,薛兄弟快快请起。”
正说着,安西君却是一愣,“薛?……你这个姓?”
薛武安抬起头,苦涩地一笑:“定阳古称武安,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薛’这个姓是家母起的,意在让我不要忘记父亲。但是坦白说,这个名字也颇为危险,如果传到某些人的耳中,也许猜得出来。”
安西君苦笑道:“这真是一个好名字。”
是啊,好名字。
薛武安心想。
顶着这个名字,薛武安已经生活了十七年,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名字并不属于他,他真正的姓是萧,是薛国的公室之后。他分明是一个贵族,却进入了墨家。现在想起薛武安用贫民的身份指责萧平是“贵族少爷”,真有恍若隔世之感。有时候,他会在心里埋怨巨子,如果他不告诉自己真相的话,“萧武安”将永远沉睡在时间的浪潮中,永远不会醒来。
“安西君。”薛武安看着安西君的眼睛,那片深邃的海洋现在已经出现了密集的波纹,他知道自己的这一招打对了,“我已经活了十七年了,而且我还继续活着。在我父亲的耻辱之下。”
安西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再也掩饰不住自己情绪的变动,低头下去,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但他的微笑还是没有完全散去。
“安西君,我理解你的心情。”薛武安轻声道,“但是你不觉得,你这十七年只是在逃避吗?”
安西君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薛武安的眼睛,薛武安看到了前所未见炽热的情感从安西君的眼中喷涌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差点被这么炽热的眼神吓退。但很快,安西君眼中的火焰消失了,他笑了笑,道:“薛兄弟,你可真是个神奇的人。”
薛武安从来都不这么觉得,但眼下他也不好反驳,只是静静地听。
安西君长叹一声,点了点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有时候,逃避也未免不是一种办法,你读过《庄子》吗?”
薛武安一愣,摇头道:“未曾读过。”
安西君道:“有机会,你还是读一下吧。”
说完这句话,他却陷入了沉默,薛武安等待着安西君将话题继续下去,忽然沉默下来,却莫名觉得有点尴尬。
“你是从战场上回来的?”
忽然,安西君问。
薛武安一愣,随即点点头。
“感觉如何?”
听到这个问题,薛武安沉默了,在沉默当中他似乎再次回到了那个焦回惨死的夜晚,回到了屈铨的灵堂。
长久的恍惚之后,他才道:“人间鬼域。”
安西君眼中透出一丝凝重,“你仍然相信墨道吗?”
自己是否还相信,其实薛武安自己也是糊涂的。周傲虽然已经击碎了自己的游侠梦,但是对墨道的追求仍然是他心中最崇高的事业。尽管他自己并不是一个遵守规矩的墨家弟子。
想了很久之后,薛武安才缓缓地点头。
“那么……”安西君看着薛武安的眼神越来越严肃,“你来找我,不正违反了非攻之道吗?”
薛武安收回有些飘忽的思绪,看着安西君,笑道:“请安西君回去,是为了停止战争,而不是带来战争。此乃非攻之攻。”
“好一个非攻之攻。”安西君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似乎声音随着思绪一起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说的话,几乎和当年的武成君一模一样。”蓦地,安西君道。
父亲到底是怎样的,对薛武安来说一直是一个谜。他从巨子口中、萧阳口中、北成君口中都听到过父亲的事。但作为一个人,父亲是什么样子,薛武安却始终无法体会。
听到安西君说这句话,薛武安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就算隔了十七年,自己身上还是有父亲的影子。尽管薛武安厌恶血统论,但他没办法否认的是,自己的父亲已经在他的身体和心智中都留下了太深的烙印,他想忘都忘不掉。这十年来,作为“薛武安”,他的人生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在用萧岳之子的身份与安西君对话的时候,薛武安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这种感觉带来的喜悦甚至冲淡了战场带给他的创伤。
而安西君也没有让他失望。
“你回去睡一觉吧。”
薛武安抬起头,看着安西君,安西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语气里仍有一丝迷离。
“我会去对付周傲的。”
清晨的阳光照在安西君的脸上和心里,这一刻,安西君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