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好像并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
既然如此,谢拾便畅所欲言。
自从幼时在梦中见识过人人衣食无忧的仙境,他就很难忍受现实的贫瘠与落后。他心中无时无刻不燃烧着改造世界的火焰。
即便知晓以自己当下刚刚入朝的地位,不可能说服天子与群臣接受自己的想法,涌动于心间的火焰仍是驱使着他义无反顾。
如果不去尝试,就永远没有希望。即便这一次失败,还可以尝试下一次、下下次。
他还年轻,未来的道路还很漫长。
而这份由年轻人勾勒的新世界蓝图,无疑冲击到了老年人的神经。尤其是守旧派。
谢拾站在这里,从头到脚都透着危险的气息,他年轻蓬勃的朝气与一往无前的冲劲对不同的人而言,或是希望,或是威胁。
——又是一个何万年!
——不,何万年远不及他离经叛道!
资历深厚的守旧派魁首张澎张阁老只觉得老朽的心脏砰砰跳动,紧迫感袭遍全身。
——不能让他继续蛊惑天子了!
他不禁重重皱起眉,语重心长地开口:“年轻人,勿好高骛远,以至误入歧途。生财有大道,先贤之述备矣。旁门小道,固然一时得利,殊不知大道之途已远。”
听他这么说,谢拾就不乐意了。纵然是内阁阁老,也不能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他神色一肃,整个人顿时锐气十足:“何谓小道,何谓大道?还请张阁老教我。”
这还用问?每个读书人都能回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方为大道。”
张澎如说过千百遍般脱口而出。
迎接他的是谢拾连珠炮般的发问:“既如此,敢问张阁老:身何以修?家何以齐?国何以治?天下何以平?大道何在?”
张澎:“???”
……不是,我要是做到这些,早就封圣了,何以还要在此受你一介楞头青刁难?
……这小子好生不讲武德!
见他一时无言,谢拾乘胜追击:“革新肥料可使粮食丰收,革新农具可使农人省力,革新兵甲可令武备完善,将士沙场少流血,闺中妇女少流泪,革新诸般工艺,能使大齐借技术之利敛尽诸国之财而养万民……此为小道,吾不知何为大道也。”
“……”
他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以至于天子都开始若有所思。而张澎心中警惕拉到最高。
——妖言惑众,妖言惑众啊!
与之一党的阁老王载赶紧来接力。
他对谢拾印象倒是颇好,当初谢拾的策论被打入二甲时,王载甚至一度颇为惋惜。
尽管欣赏其才华,奈何彼此立场不同,王载也无可奈何,他沉声提醒道:“谢修撰,你失礼了。张阁老历任四朝,德高望重,谢修撰焉能如此咄咄逼人?”
谢拾:“???”
……最先挑事的究竟是谁啊!
不对,站在其他人的立场,张澎身为阁老的确有资格教育他,倒是他不乖乖接受指导,反而顶撞阁老,的确是堪称不敬。
李岱突然插话道:“到底是少年人,年轻气盛,敢与当朝阁老坐而论道。想当年我与谢修撰一般大时,气盛尤甚其十倍。”
说着,他捏着胡须笑了起来。
谢拾冒失的举动一下子就被他解释成了年轻气盛,与阁老坐而论道——既然是论道,谈什么身份高低?且大道小道之说本就是张澎率先提起,若是不能在道理上说服后辈,反而以势压人,那才没有道理。
天子紧跟着点头,一幅乐见其成的模样:“谢修撰虽不及弱冠,学问却是极好的。朕当年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就好喽!”
什么本事?牙尖嘴利,堵得大儒无话可说的本事吗?明晃晃的拉偏架令张澎心中无比气闷,一时间对谢拾此人愈发警惕。
朝堂上有了一个何万年成天蛊惑天子还不够,再来一个加强版何万年,那还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