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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艰难地笑道:“我答应了你祖父……要带你回去的,你要是回不去了,你也知道,你祖父又爱哭,又爱寻死觅活……我不想、不想看到他一大把年纪了,以后总是哭……”
顾思鹤听到这里,更是泪如雨下。父亲,我若回不去,祖父会伤心,您若回不去,祖父难道不是更伤心至极吗!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顾进帆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何况我是你的父亲,便是我自己死了,也是要保护你的。
他当年没守护好亡妻,已经是此生难以逾越的罪责了。可是他也想着,这是他与亡妻唯一的孩子,总不忍儿子埋没,所以处处严厉。当年亡妻死得蹊跷,可是他那时候却身在边关,正是一举歼灭敌军,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能回来查妻之死。他怕儿子深陷于此,也不让他追查他母亲之死。
他想,这些年也许是他错了,鹤儿明明武功高强,他却一点都不知道,甚至有时候抽皮鞭打他,骂他不务正业,他既不反抗也从不辩解,不就是对他这个父亲深深的不满吗。
想到这里,锥心之痛深入骨髓,想到儿子一直都在怨怼他,什么都不告诉他。而他这些年,错了太多,却从不肯认错。
顾进帆觉得后背、身上都在剧痛,觉得眼前越发的模糊,他缓缓地开口:“鹤儿……父亲知道,知道这些年,你都在怪父亲,父亲、父亲也一直没同你说……是父亲太过倔强了,父亲错了,父亲不该不回来查你母亲的死,也不该、不该阻止你去查,更不该平日骂你、骂你不务正业。对不起,我竟不知道,你是……是如此的恨着父亲……”
他说到这里突然咳嗽起来,竟咳出些许血沫,顾思鹤看得触目惊心,他一向以为,自己是极不喜欢父亲的,可这时候却不知怎的有种十分的剧痛袭来。他的父亲一向是天底下最倔强的人,就连当初母亲死的时候,他连续守灵数月,却也没有哭过,也没有道歉过。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将死了,却向自己道歉!
他为什么要道歉!
顾思鹤哭吼道:“谁说我恨你了,你凭什么说我恨你!谁要你道歉了!”他又想起了什么,道,“我这里有药,你别说话……先吃药!”
他颤抖着手从腰间取下一只只有拇指大的小葫芦,从里面倒出一粒血红色的药丸来,喂给顾进帆吃下。顾进帆看了眼他手中之药,大概也猜到了是什么,其实觉得用处不大,哪怕服了这样的虎狼之药真能侥幸活下来,他们也无法逃出生天,但还是就着他的手,缓慢地吞了下去。最后盯着顾思鹤,看着这个他从来都以为不听话的儿子,泪水蓄满了眼眶,他嘴唇颤抖,哪怕他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却并不想承认,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说了,他心里被浓重的愧疚、伤心、失望和痛苦充斥着,他道:“是你、你哥哥……你要小心!”
顾思鹤听到他提起‘哥哥’二字,疼得骤然紧闭了眼睛,顿了片刻,嘶哑着声音道:“您先休息,等我杀了敌……立刻带您回家!”
他轻轻抚了抚父亲的头发,将父亲放在地上,让随从照料父亲。
此时随着他来的十多个人只剩下四五个,正在他面前,拼尽全力替他挡着进攻之人,他们也不过是勉励支持,岌岌可危。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溃逃,他们都是极忠心的人!
顾思鹤心里涌动着滔天的愤怒,这种愤怒凝结成了冲天的杀意!
他骤然起身提剑而上,此时连马也不用了,剑光闪烁刀影重重,他身形飘忽剑法诡异,霎然间穿梭敌手之间,快如残影一般,只见不断人头飞起,血渐雨幕之中,大雨竟都瞬息凝滞。随从亲眼看到他大腿、手臂身中两刀,可却毫不怕痛一般继续凌厉攻击!
血混杂着雨水,汇聚成血海,几乎将大地染红。
在雨将停,而天色开始暗下来的时候,顾思鹤终于一刀命中领头之人的胸膛,刀破铜护而鲜血迸裂,那人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置信顾思鹤带着人竟真的能以一挡百,竟真的能将他们全数剿灭!
他缓缓倒下,身体轰然落地。
顾思鹤此刻也近乎力竭,他跪地立刀,喘息片刻,雨水沿着刀身流下,混杂着血水汇入大地之中,一滴两滴浸透土壤,而他几乎也浑身是血,湿透的发丝凌乱,抬起头时,双眸仍透出血光,是杀红了眼。
他握着剑的手发着抖,还没有从杀戮中回过神来。
冰冷的雨倾泻而下。他看到满目的残值断臂,看到生死未卜的父亲,想起那个人说过的话,‘阿鹤就是最好的啊’‘我是阿鹤的兄长,自然要让着阿鹤’。想起父亲打他的时候,他扑过来替自己挡‘父亲莫要生气,阿鹤只是这个性子罢了’,想起小时候他做错事被关禁闭,那个人悄悄地偷了点心,从窗扇里递给他,说‘阿鹤不要饿坏了’……
这个人在他心里,一向是除父母祖父外,最亲最亲的那个人。
他听了谢昭宁的话,早已开始防备顾思远,却竟然不想他真的狠毒到这个地步,不给他和父亲留活路!他想他们所有人死!
想到母亲早逝,兄弟两人的相处,想到这么多年,那个人的温和照料,想到他是自己一向还在暗中尊重和照顾的兄长,顾思鹤就觉得一股尖锐的刺痛深入胸膛,痛得他捏紧刀柄的手已渗出血丝来,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顾思远,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此时大雨终于缓缓停了,他身体略微晃动,下属立刻上来扶住他,“世子爷当真英武,敌人皆已伏诛,我方还剩四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