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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河波光粼粼,金色的日光灿灿照到昭宁身上,已经入秋的日头并不晒人。
而巷子的转角处,便是那座药王庙了。
药王庙院门口两侧立石狮子,院内伸出一株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投下浓绿的树荫,几个年老的妇人信众跨过门槛往来,很是安静。
这座药王庙去大相国寺不远。
大相国寺是大乾第一国寺,位于汴京最繁华之处,占地几百余亩,庙宇几十座,僧侣信众浩如烟海。与大相国寺相比,药王庙只是个极小的庙,庙宇自然也有五六座,四侧环抱廊坊,亦有钟楼和后院,还有僧侣讲经的佛堂,但是连大相国寺的十分之一也没有,信众也不多,平日里极是清净。
昭宁跨入庙宇之中,顿觉有股幽微的檀香萦绕而来,前殿门前种了四棵高大的香樟树,华叶如盖,偶有僧侣往来于回廊之下。
前殿供奉的是药师如来佛。相传当年,高祖皇帝的生母刘太后因生育高祖,缠绵病榻,高祖便特派人修建给刘太后祈福的。建造之时刘太后的身体便有所好转,众人便觉是药师如来佛显灵,因此若有苦痛灾厄,信众常来这里上香拜佛。
而旁边的侧殿却更是奇异,竟供了一座庆熙大帝少年时的金身像!
庆熙大帝少年时便已因博闻强识、勤政好学而出名,可是一向只在西北有大帝的像,在汴京并不得见,昭宁前世发现时也很惊讶,此处竟有座大帝的金身像!
念及此,昭宁走到了偏殿,想再看一看那尊庆熙大帝的金身像。
她跨过了偏殿高高的门槛,庆熙大帝的金身像便跃然于眼前。
这座金身像塑得与外面那些菩萨的面目差不多,并不能看出大帝的模样来,若不是着通天冠与绛纱袍,又有一块刻了庆熙大帝的尊号‘应运统天文武皇帝’的牌匾,她也不能看出是庆熙大帝。金身像与她记忆中是差不多的模样,前还供奉鲜花与糕点。
昭宁看着这座庆熙大帝的金身像,想起了前世之事。
她就是在此处,遇到的那位教她下棋的神秘僧人。
她那时候过得很不容易,不知道母亲对自己的好,一昧的同母亲闹别扭,连母亲送她来药行学习,也被她误以为是因母亲不想见她在家的缘故。父亲和哥哥更不必说,她因谢芷宁而做了太多的恶事,父亲和哥哥觉得她顽劣,对她严加管束,让她烦不胜烦。
她在药行觉得苦闷之时,便一个人跑到药王庙中,发现了这里竟有庆熙大帝的金身像。想起年少的时候在西平府,时常对着庆熙大帝的佛龛诉说辛苦。便跪了下来,喃喃对着大帝的神像诉说自己的心事。
她的那些话,不能对仆从说,也没法对亲眷说,唯独对着从小便认识、没有生命的金身像,她却能絮絮叨叨说开,就像是找到了个好友倾诉心事。甚至有时候,她看着面目僵硬的金身像,觉得金身像活了过来,好似大帝在听她说话一般。
突然有一次,她再度说到哪家的娘子有多么可恶,公然嘲笑于她时,听到有个声音问她:“你怎的时常来这里诉苦,小小年纪,有这般多的苦楚吗?”
这是个低沉的男声,但因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绕,听起来有些许的模糊。
昭宁被吓了一跳,四处看却没有看到人影,喃喃道:“莫不是金身像显灵了?”
那个人就笑了一声,然后说:“我是寺庙中的一个僧侣,负责这大殿中的洒扫罢了,时常听你来这里说。你应是官宦家的娘子吧,每日何以这般的委屈?”
原他是寺庙中的僧侣,竟一直偷听自己说话!
昭宁道:“如何不能。你既是僧侣,自然是斩断了凡尘,又哪里知道凡尘的苦!”
那个人又道:“难道你小小年纪,便知道了不成?”
她心想,我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我还百苦缠身呢,但是觉得这个人并不能领会,也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有一次她发现,大殿之中竟有一局没有下完的残棋,她走近看了,不知是谁留在此处的,只觉得有个白子位置放得不太对,看得她十分不舒服,便将这个白子换了个位置,顿时整个棋局便变得赏心悦目了起来。
她正在那里欣赏这个棋局,便听到那个人竟在暗中轻轻咦了一声,让她自己执黑白双色走棋,多下几步看看。
昭宁有些好奇,这棋局是他留在此处的吗?那他是其中的黑棋还是白棋?为何要让自己多下几步看看?
从前她在西平府,哪里接触过围棋,这竟是第一回看到棋局,很是吸引她。便依言执黑白下了起来。那人在暗中看着,若是她走得不好,便出言指点她。她竟渐渐入迷。
往后每次再去,便有一局残棋在那里等她,他在暗中执黑,用言语指挥她来下,而她执白,总是败北。每每败北,总是不服输的,也每每都要去下。一来二去,她的棋艺竟变得很是高超。她甚至问过那人,能否拜他为师学棋,那人却只说了一句:“缘分还未到。”
又问他为何不现身一见,他既是僧侣,自然是无所谓的,他道:“我曾因祸事伤了面容,狰狞丑陋,就不见你了。”
她听了暗自生气,心想不过是不想收她的托词罢了!何以用这样的借口!
见她有些生气,那人又笑着说:“你每次来下就是了,我又不拦着你。”
后来有一次,那神秘僧人发了病求她救助,她才在密道里救了他,只是密道昏暗,她仍未曾看清此人的长相,只将药给了他便匆匆离去了。但是她再来此,他就会准备好她喜欢的糕点给她,甚至耐心地听她絮叨那些闺阁小事,她痛哭的时候,他便讲佛经来安慰她。她甚至问他:“我也不嫌你貌丑,可以见你一面吗?”他也没有完全拒绝,而是说,等他养好了伤便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