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起眉眼笑:“怕你不让进。”
陈升鸿这才想起自己的面子来,脸一拉,松开了他:“我这里自然是不欢迎你的。”
他静默不语,笑看着他,在心里数着数。
果然,数到三,就见面前人再度开口了。
陈升鸿板着脸道:“但既然来了,我总不好往外赶,出去住不还得花钱,你赶紧到家里去吧,洗漱洗漱休息一下。”
洗漱安顿好后,天也黑了,兄弟单俩坐在阁楼上小亭子里,斟了清酒,谁也不提上回分别的不快,几盏酒饮下,陈升鸿心里那些纠结渐渐落下,像是说给弟弟听,也像安慰自己:“长清斋不知道是你走漏过风声,大家也都不知道你摘过协会的牌子,现在纸鸢这行又起来了,大家心里都高兴,我就当之前什么都没有,你呢,往后也别再干涉咱们做这手艺了,行吗?”
他笑道:“大哥放心,我当然不会再干涉,这行如今势头正猛,若有可能,我甚至想为其出一份力。”
“哦?”陈升鸿一怔,狐疑打量他,“你可别再生歪主意了,不然我再不原谅你。”
“我说的是真心话,做生意,当然主要看赚不赚钱啊,这个行业如今这么好,我自然也想分一杯羹,不瞒兄长,我这趟回来,一时不会走了,明儿你去协会跟他们说,我愿意为他们捐赠一些金银钱财,用于纸鸢宣传,我也会去请示李大人,由我出资,把这潍远县各处,尤其是六渡街再布置一下,让整个县城都有纸鸢的标记,这才担得起‘纸鸢故里’的称号。”
陈升鸿热泪盈眶,之前的抱怨因这话全都消散了,他拉着弟弟的手,不住地感慨:“你能这样想,简直太好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训你了。”
陈华渊不惜钱财,他说到做到,果真捐赠了许多,潍远县从陈家巷到六渡街整个都翻了新,那街上的店铺门头都换成了统一的形状与格式,酒家旌旗也更换了一致的颜色,他做事一步做到了位,街上的道路也新铺了石板。
这些事情做完,潍远县已无人不识他,每每谈及,都大加赞扬,甚至恨不得为他歌功颂德。
不管怎样,这一点来说,他对潍远县是有功的。
在他的名声被百姓们传播甚远的时候,他便向陈升鸿提出了器械制造的想法。
陈升鸿最见不得这些“标新立异”,当即脸就变了,他想起自己前不久才发誓再也不训斥他,那满腔怒火突然都变成了深深一叹:“原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论城府,我再多活一百年也抵不过你,我不与你置气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别来找我。”
不找他陈华渊还真没办法,就算纯用器械,他也得有深谙此行的人来做设计和操作指导,他不能像匠人坊那般请的手艺人水平太差,杂派或零散艺人他看不上,想要标上专业的名儿,非得这四派正支不可。
他出身四派,本是近水楼台,却不想,自家这位才是最难办的。
争吵对他没好处,必须得好生哄着:“你莫看匠人坊做的纸鸢粗糙就失去了信心,那是他们没请对人,问题根源不在器械化上,咱们用心着做,做出来的一定是没瑕疵的,到时候出成品快,也肯定比现在赚得多啊。”
陈升鸿竟没跟他发脾气,只闷声道:“你说得对,赚钱肯定是赚钱的,这也就是你与我的不同,你为了赚钱,我为了传承这门手艺,没有亲笔描绘的沙燕,它怎么能叫陈派的代表,它怎么会有灵魂?”
“我实在是怀疑,你的骨子里到底多大年龄,不敢尝试,不敢创新,你以为这是对传统的尊重?呵,没有与时俱进,只有淘汰的下场,若干年后,等陈派沙燕被人遗忘,我看你还有什么脸面见先人!”
“就算淘汰,也好过泯然于俗物!”
陈华渊无话可说了,他太了解这人的脾气,要是他此时暴跳如雷大吼大叫,那就还有得谈,可他平平淡淡地冷言冷语,就再也没回转的可能了。
他只得甩袖道:“你不做,我自能找到他人来做。”
他这话说得有点早。
翌日他率先去找了顾掌柜,顾掌柜一直跟他绕弯子,明明是不同意的,偏偏说得天花乱坠,
最后反倒是他先作罢,提出了告辞,且自己劝诫安慰着:“唐善春改行二十年,如今手艺未必比得上他人,不同意也好,免得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从唐派这儿出来,他犹豫了好几番,还是扣响了长清斋的大门。
长清斋给的答案跟对常公子说的一样,表示还没到时候,操之过急不一定好。
他心中对骆长清再多诽谤,但表面上仍无形地做出了大度和气来,微微颔首,温润地笑着:“既如此,在下告辞了。”
转出门,那面上笑意便陡然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