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黄硕自小竹箧中取出了一只一尺见方的柳木素漆小食案,将它放在了身畔的青石上,又取出了一只素青瓷茶壶和一双同色茶盏在小食案上置好。而后将素青瓷壶中已然煮好的,泛着醇和高香的黄碧色茶汤缓缓斟入盏中,姿仪矜雅,缓急有度的水声潺潺而响,宛如乐律。
“阿硕今日又取了竹露烹茶?”茶香扑鼻,嗅着这清恬的竹木浅香,他淡笑着道——她不好酒,于饭食饮馔上一向也不怎么挑剔,但却嗜茶,总喜制了各种茶团,取了各样好水来瀹茗。
自过门之后,因为家近竹林,所以便时常早起,采了竹叶上的晨露收在瓯中,用时取了烹茶,醇香恬淡,清味隽永,连他也十分喜欢。
“今日的茶,是燃了庭中的竹叶烹的,你且尝尝与平日的有什么不同?”说着,她抬手取了茶盏,衣袖微掩着递向唇边。
“嗯。”他亦取茶来饮,缓品慢尝,许多才目光里带了些惊赞,点头道“醇香愈甚,滋味果然比之前更胜一筹。”
黄硕听得眸间笑意一盛,才欲回应,蓦地看着眼前天边那一轮夕阳,眸光霎时一凝——
原本一轮蔼红色的落日,此时却有一个小小的黑斑在其上移动,自西至东,一点点正自边缘移向中心位置——金星凌日!这是金星凌日之象。
那厢的孔明,在见她神色错愕之时,目光也已顺着她的方向落向了天际,而此时,他的神情是与她如同一辙的的惊诧震愕。
金日凌日之象,数十年难得一遇,以往只在典籍记载中看到过,此时竟然亲眼得见此等奇象。
二人就这么近乎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粒黑子一点点移过太阳,而后又渐渐隐没,天边的那轮夕阳也终于半坠入山峦,漫天的云霞开始褪尽了绮艳,化做一缕缕铅灰色的云翳……一切回复了原样,仿佛方才的奇异天象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双年轻的伉俪静静看罢,却是同时静默了下来——金星凌日,主有难。多战事。
金星是臣,日为君,臣掠过君,意喧宾夺主之位。
荆州偏安一隅,承平二十余年,境内清明,百姓乐业,一派安宁景象,以至于让人都险些忘了,此时,大汉名义上的天子——许昌宫内那位皇帝刘协,早被权臣曹操架空了权柄,成为傀儡一般的存在。
而这九州大地,正是社稷倾颓,江山板荡。
自当年汉和帝刘肇之后,和熹皇后邓绥辅政十四载,而待和熹皇后逝后,安帝继位,大权旁落,整个东汉王朝开始由盛转衰。安帝之后,接连十位皇帝皆是稚龄继位,社稷权柄由宦官、外戚把持,于是嬖佞当道,恣意妄为,甚至年仅九岁的汉质帝刘缵,被大将军梁冀生生鸩杀。
连当朝天子,尚且命若悬丝,朝不保夕……这大汉的天下,已然衰微。
而自三十多年前,灵帝刘宏即位,以张让为首的一众宦官更是猖獗到了极处,称“十常侍”,横征暴敛,卖官鬻爵,以致民不聊生,天下动荡。
中平六年四月,灵帝宴驾,年仅十四岁的长子刘辩承位。而外戚何进等人决心铲除宦官势力,于是邀一方豪强董卓进京,以为助力……谁料到,却是开门揖盗。
董卓进京,接回了因洛阳大乱而流落在外的小皇帝刘辨和年纪更小的皇子——十岁的陈留王刘协。未久,董卓便独断专行,废黜少帝为弘农王,另立其弟刘协为帝。
既而,借故取了刘辫性命,又鸩杀了何太后,尽掌大权。此后,他倒行逆施,残暴不仁,纵兵在洛阳城中烧杀劫掠,凌虐百姓,以致天下怨怼。
之后,群雄并起而讨之,尤以孙坚为最盛,董卓恐惧,于是决定由洛阳迁都到长安。之后,司马王允与吕布等设计,诛杀董卓于未央殿,而后“点天灯”焚之,以泄天下之恨。
一月之后,长安被凉州军攻破,十三四岁的小皇帝刘协,千辛万苦回到了旧都洛阳,而后便是一方豪强曹操将其迎到了许昌,改称许都,自此挟天子以令诸侯,年号建安,至今已是十一载。
算起来……如今许昌宫中那个被人视作傀儡的天子,正与孔明同岁,如今是二十四岁的年纪。
汉室衰微,社稷倾颓,曹操、袁绍、孙坚几方势力争战不休,大兵如市,人死如林,九州大地不知多少郡县连年饥馑,瘟病蔓延,最终成为鬼域。
荆州偏安,可四周豪强环伺,面对着如今这般的动荡形势……这偏安,又能安到几时?
不约而同地,二人心绪都因着这一个意外出现的罕见星象而沉重了起来。
☆、第104章诸葛亮与黄氏女(八)
建安十二年,仲秋八月,南阳隆中。
隅中时分,一轮高远的秋阳近了中天,已不似夏日炽热的浅金色昀光透过竹梢洒落下来,中庭一地竹影斑驳。而竹荫下那个一袭兰青衣衫,挽着双鬟的女子则正持着一把小铁匕,给近畔的一株小小的辛夷树剪枝叶。
翠竹近畔是两株丈许高的小辛夷树,此刻正伸展着狭长的叶子,青翠的叶片在阳光下愈显得青翠欲滴,一派勃勃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