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些关塞的意义,但当听到唐王还没有到达晋阳的时候,之前心中对唐王的敬畏不免又被轻慢所取代,在行军配合上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散漫态度。急于攻克晋阳的乃是魏军,而他对此则是无所谓,还不如放慢攻势在肆州先掳掠一番。
魏军主将宇文贵稳妥起见,见突厥军众又变得散漫起来,于是便也没有急于长驱直入,而是先以阴山城傍作为前锋南下,结果便在阳曲遭遇了齐军顽强的抵抗,故而便暂且驻兵肆州城中。
之前晋阳周边防线告破,情势可谓是危急万分,可是等到最初的恐慌过后,当晋阳军民发现并没有一支敌军能够直接抵达晋阳城下的时候,慌乱的心情又有所平复。
包括齐主高演也是如此,尽管心知这样的情况只是暂时的,晋阳周边已经无险可守乃是一个确凿的事实,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恢复了几分镇定,不过当段韶返回晋阳的时候,高演还是表达了希望段韶能够返回晋阳的心意:“河北敌军虽然可畏,但井陉险关也难以轻易攻破。两处所距并不遥远,待到贼首西进之时王再归坐镇也来得及。”
斛律光临行之前的劝谏让高演心中大生感触,心中便觉得眼下晋阳这里诸方危困,单凭斛律光一人怕是独木难支,如果段韶能够返回的话,内外配合局势才能更稳。
但段韶还是皱眉说道:“李伯山绝非易与之辈,臣身临前线、调度诸军,亦不敢狂言必能胜之,如若远离战场、声讯不闻,难免更加忐忑慌张。故请陛下允臣再归东线,臣若不死,李伯山必难轻进井陉一步!”
听到段韶如此严肃作答,高演忍不住鼻头一酸、悲情外露,他走下殿来拉住段韶的手腕,口中长叹说道:“王乃国之柱臣,王若不存,国亦不安。唉,数年之间,局势竟危难至此,我有负家国,有负先人……若能熬过此劫,我必泣告苍天祖宗、召集王等元功之士,再为国择贤以居尊位。”
“陛下此言,臣万死不从!陛下乃是神武嫡息、宗家至长,身居尊位、天命所归,一时势弱绝非永恒,君臣一心必有逆转之时!”
段韶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叩首说道。
高演听到这话后又是满脸感动之色,亲自取来风帽斗篷为段韶披上,又一路将其送出晋阳宫外,才依依不舍的摆手告别。
段韶此番往返晋阳,前后不足两天的时间,但是土门关外的形势却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尽管李泰本意还是要将井陉敌军给吸引出来,但并不意味着对于进攻定州城就不上心,为了继续给定州城内军民施加压力,在抵达定州城下之后他便手段尽出,除了基本的土山长围云梯地道等攻城方式之外,河阳砲这一攻城利器自然也没有藏私,全都给定州城安排上了。
往年享受到这样待遇的,主要还是河洛之间的金墉、河阳等诸城池。如今定州军民们托了高思好与赵郡李氏诸人的福,也见识到这声若霹雳的河阳砲之威。而且由于此番参与进攻定州城的魏军兵力前所未有的充足,因此定州城便也享受到了昼夜狂攻的极限施压。
河阳砲本身的破坏力倒是并不算大,但是给人心理造成的冲击与震撼却是无与伦比,定州城墙上高高的角楼成为了河阳砲摧残的目标,整个定州城的军民们只要扬起头来,就能见到那些角楼在如流星陨石一般轰落下来的砲石摧残下被炸成了碎片,一个个都震惊的汗毛倒竖。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高思好固然也是国中骁将,但往年主要镇守北疆,参与到东西交战中的经历并不多,因此相对于那些在河洛之间饱受摧残的将领们,对于李伯山的确是少了一分敬畏。可是如今唐王亲率师旅来攻,这一份之前有所欠缺的敬畏顿时便被补上,甚至还加倍给予!
“魏军攻势竟然如此凶狠……之前还在城外喊叫劝降,果然是欺诈之术!如此表里不一、反复无常,谁会信之?”
人在极大的忧恐之下,就连基本的情绪产生都会模糊不清,面对魏军如此凶猛的攻势,高思好一时间甚至都不知道是该惊惧还是庆幸魏军暴露了伪善面目。
这种凶猛的攻势也是卓有成效,配合着地道与河阳砲的轰砸,到了发起攻势的第二天傍晚时分,定州城西南角城墙便有一角坍塌,露出了一个缺口,数百名魏军精卒直接攻入城中,高思好亲率守城人马前往守据,激战一直到了入夜之后才将入城的魏军给暂时驱逐出城,而后又快速的在城内用栅栏修补缺口。
虽然魏军并没有趁此一举攻破定州城,但是这么快就在定州城防打出一个缺口出来,给城中军民所造成的震撼也是非常巨大的。
魏军攻城所带来的压力虽然巨大,但高思好也并未因此而屈服,他自知一旦城破,迎接自己的必然便是死亡,所以也是横下心来准备与城偕亡。
只不过之前拥有极大信心的定州城防居然如此不堪一击,多多少少也是让他感到忧惧,虽然重新夺回并修补了城防,可心中还是倍感忧虑,退回城中休息的时候,甚至还在考虑是不是要再杀个什么以稳定军心?
入夜之后,有鉴于今日攻城出现了实质性的进展,李泰便也下令暂时停止攻势,再上一波劝降以动摇军心。不管城中军民相不相信,这总是惠而不费。而且魏军招降和所瓦解动摇的,主要还是那些中下层的将士和普通民众,哪怕是在劝降中,也点名高思好等上层大将是要必死无疑的。
为了避免魏军的劝降真的起效,高思好一边着令靠近城墙的居民纷纷后撤到城中居住,一边又让人在城头擂鼓压制那些劝降之声。不过如此一来,城中军民也是休想再有什么安静的休息环境了。
就在这一片嘈杂之中,也的确是有一些暗潮涌动。
城内一处民宅当中,夜色笼罩下漆黑的内堂里,一道身影临窗而坐,小声询问道:“你们决定了没有,要不要出投唐王?魏军攻势凶猛,今日也有所见,城防实在难以长久维持。之前还未开战,南安王已经惧怕的要杀妻慑众了,如若局势再进一步恶化,还不知他会有何癫狂举动。
前者赵郡李氏诸人受其所迫,已经彻底的交恶魏国。今我兄弟与魏国也不乏牵扯,南安王如若要坚定镇人与其同死之心,或许也要将主意打到我们兄弟身上。我听说咱们阿叔对唐王因有提携之恩,在魏国也是哀荣极盛,如果咱们肯出城相投,唐王想必也会喜迎……”
房间中三道身影,乃是兄弟三人,他们的父亲名为贺拔允,口中所称的阿叔便是贺拔胜。
贺拔家三兄弟在六镇兵变出道伊始便是顶流,贺拔胜、贺拔岳不必多说,他们的兄长贺拔允也并非寂寂无名之辈。不同于贺拔胜、贺拔岳各自雄踞一方,贺拔允则选择与高欢合作,当年高欢能从尔朱兆手中争取到对六镇镇兵的领导权,贺拔允也是出了不小力气的,只是由于后来孝武西奔、东西分裂之后,高欢出于猜忌还是弄死了贺拔允。
不过贺拔允的儿子们,高欢还是给留了下来,一直安置在了定州,便是眼下暗室中对坐密谋的这兄弟三人,名字分别叫做贺拔世文、贺拔世乐与贺拔难陀。
听到自家兄长的建议,其他兄弟两也都连忙点头道:“高氏一门凶残不道之徒,盗国窃享这么多年已经是苍天不仁,如今终于有勇士来伐、灭贼卫道,咱们兄弟纵然力量寡弱,也应奋起响应,为父报仇!”
凭心而论,他们兄弟在北齐过得倒也并不算差,起码相对于叔父贺拔胜的儿子们来说,能够保住性命,而且还衣食无忧的生活在定州。但如果谁觉得鳄鱼的眼泪甘甜可口,让人怀恋,那也实在是脑壳有问题,如今看到有能报复高氏的机会,他们当然按捺不住。
不过眼下高思好对城池的控制尚算有力,贺拔世文兄弟们固然衣食无忧,但有这样的身世,注定也难以在城中经营起什么可观的势力。如今就算图谋起事,也不过是趁着魏军强大的压力之下搞得城中人心浮动,从而暗暗聚集一些志同道合之人。
且不说定州城中暗潮涌动,魏军如此猛烈的攻势也给井陉方面的敌军造成了极大的震撼。
尽管两地相距也有一些距离,但总有斥候往来传讯,魏军之前围剿了一部分,但也做不到将定州城周边旷野完全封锁,总是会有漏网之鱼,而且他们还刻意放走一些齐军斥候,让其传信回土门大营中,用以营造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此时的土门大营中本就群情激愤、人皆渴战,段韶在时尚能约束住众将,可是段韶离开之后却没有人能够主持大局。高长恭身份虽然尊贵,但资历却浅,而且因为担心他年少冲动,段韶也没敢直接委任他暂掌诸军军事。
随着定州方面恶劣的情况不断传来,加上魏军一直不间断在搞的一些挑衅举动,在没有了足够的约束之后,终于有一支规模不大的齐军队伍忍受不住,趁着出巡之际离营往滹沱河方向而去,想要伺机对魏军报复一番。
自陉岭攻入之后,西魏大军固然还是能够进退有序,但是首次攻入长城中的突厥军众们则就仿佛老鼠掉进了米缸里,一时间不免有点忘乎所以,在肆州境内流窜掳掠起来。
突厥的乌尊可汗也从齐军俘虏当中进一步的了解到最新战况,当得知唐王虽然已经攻占了河北,但却仍然没有突破井陉关隘抵达晋阳。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些关塞的意义,但当听到唐王还没有到达晋阳的时候,之前心中对唐王的敬畏不免又被轻慢所取代,在行军配合上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散漫态度。急于攻克晋阳的乃是魏军,而他对此则是无所谓,还不如放慢攻势在肆州先掳掠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