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冰天雪地里行着,树姥姥小琞还是头一回来这儿,她在前御车,耳朵里听着车厢中老爹和五娘之间的磕叨。
这两位磕叨的话,已经让树姥姥耳朵都起茧了,因为来来回回就那么点破事,什么“五娘背着老爹在雪里跑了两天两夜,躲避狼母追杀”,什么“老爹那时候假扮猎户之子去哄骗五娘”,什么“老爹陪狼母去看晚霞时到底有没有和狼母发生什么”之类的。
树姥姥其实也有这儿的回忆。
她在想唐年。
唐年已经消失很久很久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小琞眼里的唐年姐姐是个“在少女时候就能把自己关在屋里几个月的狠人”,那时候受了老爹之死的刺激,怕不是带了无数的辟谷丹,把自己埋在不知哪个秘密基地,开始经年累月、不问世事的研究吧?
马车往前。
没几日,马居然冻死了。
幸好早有冰川小琞带着冰雪巨狼来“换了班”。
树姥姥小琞跳下马车,和冰川小琞完成交接。
树姥姥小琞是神鸦娘娘,而冰川小琞是鸦母,这已经快要进入蛮族区域了,可不能混到一起。
之后又是漫长的旅途。
而一日,车帘远方传来如豆的火光。
“这么快就到了?”
真炎雪诧异地问。
她印象里,本该还要几天时间。
车帘外,传来冰川小琞的声音:“五娘,蛮族发生了点变化。”
李元接过话头道:“九族的那九团火往东扩了许多,而神灵墓地则是往西移了。”
真炎雪沉默了下,忍不住问:“怎么会这样?”
然后又道:“一个雪球若是放在山巅斜坡往下滚动,刚开始会很慢,可却会越来越快,越来越不可阻挡。这扩展和移动现在或许还不快,但”
李元抱着她,点了点她鼻子,道:“那是你相公该操心的事。”
说着,他又笑道:“真羡慕你能去安睡,若是可以,我也想去睡一觉等着苏醒呢。”
真炎雪知他是在哄她,却也乐得被哄,也不再去说那未来可能出现的最糟糕的情形。
十数日后,狼车来到了神灵墓地外。
墓地外,自有狼骑巡视,可这些狼骑在见到冰川小琞后却是恭敬行礼,纷纷让开,没有半点阻拦。
李元将真炎雪送到墓地入口。
王母裹着苍色衣裙,鬓发在神话般的巨人花园冰柱间狂舞,发根已白许多。
李元骤地想起初见。
山间,肌肤苍白的少女顶着太阳,在劈柴,她小脸精致,眸瞳火红,冷冽又狂野。
她雪白的脚丫拖搭着不合脚的鞋,然后跪趴在草地上,眼中看着青山碧水、红花绿草的颜色而惊艳不已,双手探入淙淙溪水里如野兽啜水。
他露出灿烂的笑,道了声:“快去睡吧。”
这语调就好像寻常夫妻在熬到深夜后,某一方催促另一方似的。
李元忽地又问:“醒了想吃什么?”
王母灿然一笑,道:“粥。”
然后又道:“我要喝粥!还要吃肉!”
之前她和李元初识,在那山中小屋里,可是常常喝薄米粥,吃腌腊肉。
李元笑道:“管饱。”
王母笑着转身,裹紧衣裙。
她的笑容飞快消失,眸色微垂,藏着离别的哀伤,然后在群鸦的引领下,踏入了这片阴阳禁绝的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