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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大臣退下之后,赵翊仍然在烛火中坐了一会儿。
他提起笔,本想给冯远写一封密令,可他看着桌上扔放置的紫檀木盒,又想到了昭宁,想到两人之间那些矛盾、逼迫,隐瞒和伤害。说来的确是他的不是,她气他,不想理会他,都是理所当然的。
他明日就要亲征了,可昭宁还在生他的气。她气得也没错,他虽然没有亲手杀她的阿七,可的确是想杀他,且此人的确因他而死,昭宁既然这般重视此人,又怎会轻易原谅他。
恐怕她会气他很久很久吧,只是不知他与此人,在她心里谁更重了。
若是此人更重,她会一辈子不原谅他吗?
赵翊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生生捏断了一只湘妃墨竹杆的笔,他将断成两节的笔放下,心想与她分开一段时日也好。既然她不愿意见自己,就让她好好静一静吧。
何况若是他在宫中,见昭宁成日对自己冷漠,还顾念阿七,恐怕也会控制不住,做出一些极端之事,如此也只会让她更厌恶自己罢了。
毕竟他本来,其实就是没有人喜欢的。
赵翊轻轻闭了闭眼睛。
此时吉安进来通传,说宋院首来了。
赵翊让他进来。
宋院首进来后,对他一拱手回禀道:“君上,臣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亦并未被人下毒,您尽可放心。”
赵翊紧绷的眉心终于微微放松,嗯了声道:“麻烦宋院首了,在朕离开的这段时日,也替朕好生照料昭宁吧。”
宋院首立刻应喏,却又迟疑片刻道:“只是君上,臣细查娘娘的身体,却发现了一个问题,不知当不当讲……”
赵翊眉头又微皱起:“什么问题,你说便是!”
宋院首却想了想,才道:“臣想问问,娘娘幼时,可能遭遇过什么外伤或是战事……”
殿内烛火摇晃,昏黄的光自屏风透出,宋院首的声音如夜中之水,令人凉透心扉。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赵翊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宋院首拱手告退。
此时已接近拂晓,赵翊站起来走到垂拱殿外,从高处往下看,黎明前的雾霭笼罩着整个汴京城,整个大乾都酝酿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跳动。即将有一丝金光破开沉重的天洒向人间,洒向这个已经沉肃了许久的帝国。
他垂眸望着这人间。
磨炼多年,谋算多年。此役他必要全力以赴,完成祖父的夙愿,亦完成他心中夙愿。他胜券在握,也绝不会退缩。
同时昭宁这桩旧事,他也必须要替她解决了。
李继悄然走到了他身后,轻声道:“君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禁军十六卫五万人已于京郊整装待发,您可要去向娘娘告别说明?”
赵翊收回视线,顿了片刻后道:“不必了,走吧,去换戎装。”
赵翊大步向前,孤身向高处走去,天际吹来的风灌满了他的袖袍。
昭宁实在是太过劳累,见了宋院首之后,很快就沉入了睡眠之中。
不知是否这段时日惊悸忧思的缘故,她睡得并不安稳,到了后半夜又做起梦来。
她梦到还是一片漠漠的雪白原野,一望无际。而这片冰原之上,有雪山如千万的剑刃一般拔地而起,雪峰陡峭凛冽,狂风与暴雪肆虐,终年酷寒。
她又看到了赵翊,这次他并未行走于原野上,而是在雪山之中。他身着黑漆顺水山字铁甲,身侧众兵围绕,正对阵一群数百之众,皮毛银灰色,健壮无比的雪狼。此时赵翊身边有人说:“君上,您刚大败了契丹,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您先回去吧,属下等来寻就好了!”
但她只听到了赵翊略带嘶哑的声音道:“……你们并无完全的把握。”他们斩杀雪狼,鲜血将这灰暗的冰雪染红,明明雪狼前赴后继没有尽头,可他们仿佛在找什么的模样,一直在不停地前进。
天色昏暗起来,寒风再次刮来,雪狼终于杀得所剩无几了,许多将士也体力不支。赵翊让这些将士先返回,自己却仍然朝着凛冽的山峰而去。却并未发觉由于狂风肆虐,那雪山的雪层已经隐约有了裂痕,在风声中裂痕越来越大。
昭宁看得又是着急又是疑惑,梦中的君上究竟要去哪里,为什么还不返回,再不回去就危险了!
可她焦急也仍然没有办法,只能看到雪山震颤得越来越厉害,而这时候赵翊似乎终于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也已经察觉了雪崩,他正欲退回。但是长久地跋山涉水和杀灭群狼,他也用尽了力气。此时他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眼眸中也渐渐浮出红色,这样的他昭宁实在是太过熟悉,君上发病了!他在这漠漠的冰雪原野上发病了!
她看到他逐渐青白的脸,看到他痛苦地倒在雪野之中,扭曲的手指紧紧地抓住冰雪,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不放。她急得不得了,想要冲进梦中帮他,可是她只是一缕天地间的清风,她帮不了他。她只能看到无数的冰雪宛若洪流般聚集,咆哮而下,势不可挡地将一切连同他也挟裹其中,向着山下奔涌而去。
他被雪崩淹没,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脸。
画面再一闪,又是一片苍茫的冰原。他好像被一片凛冽的冰雪掩埋,好像因为病发,已经虚弱得不得了了。可手里还牢牢地抓着什么东西,指骨苍白。
这时候,她又看到有个身影骑着马从远处走来,他穿着玄色鹤敞,风雪将他的身影掩盖,到了近处他下了马来,昭宁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俊美至极,眉眼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