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决旁边又有另一道声音响起:“微臣也见过皇嫂,愿皇嫂身体康泰。”
这道声音微沉,昭宁看过去,只见是一位更年长的男子,此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也着亲王服制,面容严肃,眉宇间更是时刻笼罩着一股阴沉之气。她此前见过的襄王妃沈氏与他并站,自然这位便是襄王赵策了。
昭宁一看到他,心中却微微一沉。
方才她祭奠高祖皇帝时便在想一个问题,前世师父究竟是怎么死的?
他明明已经征战成功,剿灭了契丹,为什么会在回程的途中,意外丧身呢?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是在他已经打了胜仗之后呢,会不会是这朝野中有人妄图谋朝篡位,才想对他下手,那自然要等君上取得胜利,又无力防备之时………
这样的人选可没有几个,这位襄王曾征战沙场,并且也被太上皇所喜爱过,会不会是他对皇位有觊觎之心?她前世听华氏说过,沈氏家族亦是武官世家,家中长辈还有几人在边关任职,如此说来,襄王的可能性自然是有的。还有太上皇,他与师父之间的气氛如此剑拔弩张,会不会是太上皇想要重新扶持别的儿子,或者自己再度听政?所以暗中对师父下手呢……
他们虽然如今看来并无这个能力,但是等到国家罹难,师父无暇分身的时候,可说不清楚了。昭宁轻轻握了握手,面上并不显,只笑了笑道:“襄王客气了。”
无论如何,这些人她都要好生戒备,并且暗中调查,她决不能留下任何可能会损害师父之人!
一行人终于见礼过了,分了位次坐下来,赵翊便让宫人准备传膳,今晨忙碌到此时,已到了要进午膳的时候了,更是宴请宗亲和众位大臣的时候。
昭宁坐在贵太妃的身侧,趁着午膳还未开始,贵太妃就拉了昭宁的手,道:“好孩子,母亲还有一事想同你说,眼下已是十五了,不久便要过年,需筹备一切过年事宜。你既然嫁了过来,做了皇后,本宫便想,将这皇宫中的宗务交由你来打理,过年所需的筹备,也由你来做。你看可还愿意?”
昭宁一愣,贵太妃可实在看得起她,她才做皇后的第二日,贵太妃竟就想将皇室宗务交给她打理了!
管理皇室宗务既是皇后的职责,也是皇后的权势。通过掌管宗务,昭宁不仅能掌管皇宫中关于内务的大小内侍,更能掌管管理皇室宗亲的宗□□,便是前世她曾经被关过紧闭的处所,权势甚大。不过这些都不是要紧的,昭宁是瞬间想到了,倘若她能管理宗务,便也有了更多机会能同襄王、太上皇等人接触,更能防范他们暗中的举动。她侧头看了看师父,赵翊含笑对她点头,显然也是支持她做的。
昭宁立刻就要对贵太妃说她愿意去做。
可是此时,却听到了太上皇发出一声冷哼:“她小小年纪,恐怕连字都认不全,哪里来的能力能管宗务,皇室宗务可是大事,从内库房到宗正寺,有多少人,多少流水。以前宗务都是淑太妃和策儿管,她如何能管得了!”
太上皇甚是不喜昭宁,如何会同意她来管宗务。
这时候,臣子中也有人站起来说话道:“太上皇陛下所言甚是。娘娘毕竟年幼,也未曾学过如何执掌宗务,这皇室宗务又十分复杂,娘娘如何能担此大任!一个不好,恐怕还要闯出祸事来,还请陛下和贵太妃娘娘谨慎考虑!”
昭宁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身着朱色具服,生得矮胖,脸与脖子相连,留得短胡须的官员。他手持版芴,说话的声音很是抑扬顿挫。
他说完,另也有几位臣子纷纷附和。“钱大人所言有理,还请陛下三思!”
“娘娘年幼,宗务关乎皇室,实在是需要慎重!”
昭宁一听钱大人三个字,立刻就明白了,想必这位就是知制诰兼御史中丞,大名鼎鼎的钱复功钱大人。他两次封还立后的词头,哪怕赵翊将他贬去看大门也绝不改口,他本就不赞同自己为后,如今自然是会反对自己管理宗务了。只他一人倒是罢了,却还有许多附和的大臣。不过这倒也在昭宁的预料之中,她封后本就是师父谋划而为之。倘若是按照正常的立后流程来走,这些大臣们就是在垂拱殿前一头撞死,也不会让师父立她为后的。
如今她虽然为后,但这些大臣们自然是一个服她的都没有。若只做个吉祥物眼不见为净就罢了,但贵太妃如今想要给她皇后的实权了,他们便立刻开始反对了。
此时景王赵决却放下了酒盏,笑道:“诸位大臣的话恐怕是有些偏颇,谁生来就会管事。皇嫂如今年少,但只要加以锻炼,哪里有不会的!我支持皇嫂管理宗务!”
赵俭却又瞪他一眼道:“你这说得什么话,照这般说,只要努力,天下人人都可以做状元了!谢昭宁才几岁,一个黄毛丫头,出身西北蛮荒之地,有个什么教养,这皇室宗族有多少事务,她能管得过来才怪!”
他这话说得尖锐,淑太妃有些焦急,在背后轻轻扯了扯赵俭的衣袖。
赵决却仍不服气,同赵俭继续说。群臣之中也有赵翊提拔的心腹之臣,自然要支持昭宁管理宗务,两拨人拿出在朝堂上辩论的态势来,你一眼我一语说个没完,闹得越来越厉害。贵太妃几次想插话都插不进去,颇为无言。
昭宁也有些无言,能出现在这里给师父请安的,自然都是朝中的肱股之臣。她以前总以为这些大臣们高深莫测,沉稳端整,没想到竟会为了她是否能管理宗务这一件小事吵来吵去,闹得不可开交,可见男子若是聒噪起来,女人家真是比不过他们。
看到这样闹成一团,她心想不然放弃算了,倒不是她容易打退堂鼓,而是不想给师父带来麻烦。她并不在意管理宗务的什么权势,何况用别的法子去调查也可以。
谁知此时,赵翊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了小几上,磕出一声闷响。
在场之人见赵翊面无表情,知道陛下有些动怒了,顿时纷纷噤了声。君上平日是和颜悦色的,但倘若不高兴起来,也决是无人敢冒犯。
昭宁这几日见师父都是温和的,他这样沉下脸来,她也看得心里一颤。只听师父淡淡地道:“管理宗务是皇后之职,不以年龄、资历来论。皇后从此便接管皇室宗务了,任何人不得再置喙一句。”
赵翊此话一说,就连赵俭张了张嘴巴,都又闭上了。
别看他平日聒噪得厉害,但是看到赵翊真的生气,他也不敢惹他。
昭宁没曾想师父竟这样斩钉截铁,看着师父坚毅,线条清晰的侧脸,心中微动。
倒是钱复功仍然有话要说,当时他封还立后词头,赵翊将他贬官去守城门他都不屈服,现在不过是一句话,大不了将他拉去宣德门打板子好了,反正他是一心为了朝廷,他身正不怕影子斜,让谢昭宁这等从无经验的小娘子来管皇室宗务,足可见的会乱来。他还要说话,却突然被身边的御史大夫司马文撞了下手肘,同时司马文拱手道:“既是君上所言,臣等自当顺从。”
钱复功甚是疑惑,司马文方才分明同他一样反对,怎的突然变了看法。司马文表面看讲道理,实则是个比他还要倔强的人!
昭宁的目光又落在此人身上,这位大臣生得五官朗阔,留美髯长须,目光清正。旁的人她或许不认识,但是此人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他的画像总是出现在他个人的诗集上,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台院御史大夫司马文,他文采斐然,诗词流传后世。这位在她印象中只出现在诗词本上的人物,现在竟也见到了本人。
只是他为何会突然改了看法,昭宁觉得这当中定没有这么简单。
赵翊颔首道:“即使如此,此时便这般定了!众卿落座吧。”
说着看了眼李继,李继自然心领神会,朗声道:“准上膳——”
此时众女官捧碗盏而入,各色果子,各色羹汤,足足二十一道菜,赵俭、赵翊居上位,昭宁和贵太妃次位,各宗亲、各大臣们也设了座位,才终于开始进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