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天色晦暗不明,远郊此时已入秋季,微寒的朔风吹遍了河北西路。
顾进帆领着三十余人,押送顾家即将送往前线的军需。此时队伍已行军大半日,因想早日押送军需赶到榷场,也想早些将顾思鹤带回来,顾进帆命队伍快马前行,行军极快。
军中巡检骑在马上,遥看着晦暗的天际,极远处的一排被狂风吹得乱晃的高大杨树。他一夹马肚,追上顾进帆对他道:“国公爷,眼看着是要下雨了,前面三里地有个绵州驿站,大人可要在那里停军歇息?大郎君吩咐过,您风寒尚未好全,他给您在那里备下了汤药。”
顾进帆也望向远方天际,的确是要下雨的征兆。
倘若只是下雨,他并不想停止行军。军马要是停下来修整,耽误的时间便长了。可巡检却说顾思远早已给他备好了,他总不想辜负了远儿的一番心意。
顾进帆点了点头,巡检立刻举起佩剑道:“全力行军,到前方绵州驿站歇息!”
再远一些的郊区,也有十多身着短衣,绑护臂,戴佩剑之人策马朝着汴京的方向疾驰而去。领头之人一身玄衣长袍,头发高束,半蒙面,只露出一双凤眸,满是漠然与凌厉。
天空此时已乌云密布,大雨骤然就要下下来,可是他们却全然不管,只拼命往前赶去。马蹄踏过微黄的草地,大风起兮,吹得草地翻起浪来。
正在此时,却见他们行进的方向上,有一人远远骑马赶来。声音遥遥传来:“世子爷,世子爷,您慢下马!”
顾思鹤听得这声音熟悉,勒紧缰绳减慢了马速。那人骑的是一匹西北蕃马,马身筋骨突出,速度极快,几息就奔到了近处。此人也不下马请安,而是勒住缰绳立刻焦急道:“世子爷!小的按您说的,一直阻止国公爷出门。可前些日子,军中传信回来说近日厢军募兵,军需提前告罄,国公爷……国公爷便决定自己押送军需出来。小的万万拦不住!您快回去吧!”
顾思鹤眉头紧皱。他才从榷场那边回来。近日何曾募兵,更没有军需告罄一事,定是有人传假消息!
……不好!
他心中骤冷,立刻问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
那人见世子爷面沉如水,也连忙道:“走的是绵州府的方向。现应还没到绵州县城!”
顾思鹤看了看前方,绵州驿站应是不远,道:“你马上领路!决不能耽误!”
此时天际已闷雷滚动,闪电偶尔亮起,将一片昏黄的草场照亮,一行十余人却无人停留,马蹄飞快踏过草地,天际浩大,宛如一列蚂蚁,向绵州府的方向疾驰去。
又一道闪电亮起,这时候,顾进帆带领的人已经到了绵州驿站外。
绵州驿站是自汴京出来前往西北的第一个驿站,常有官员将士在此驻扎,因此修得很是宽阔。正门便能容八匹马走,里头修了十间的通厦,瞭望亭,还有宽阔的前后院,两侧皆是马厩。外面则绕墙种了一大圈的杨树,杨树外又是半人高的女贞树,随着狂风摆动。
顾进帆行军一向尽力前进,极少在绵州驿站停留。他看到驿站的第一感觉是不太舒服,一个驿站,何以外面要种杨树女贞树。但很快他就来不及想了,因为豆大的雨点已经打了下来,紧接着铺垫盖地的大雨下了起来,很快就起了雨雾,他正让士兵押运军需进去,却听背后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
什么人来了!
顾进帆回过头,只见十多匹骏马冒雨朝着驿站冲过来,马蹄踏起飞溅的雨水,这些人皆身着短衣劲装,领头之人更是疾驰得飞快。顾进帆眼睛微眯,他既是决胜千里的将军,也是极利的眼神,片刻之间便认出来人正是他的嫡子顾思鹤。顿时心里一股火气涌起来!咬牙骂道:“你这个逆子,还知道回来!”
顾思鹤一向不服他管教,也是因家中诸人纵溺他的缘故。可他一声不吭跑去榷场,话也不与家里递一句,现又这般莫名其妙回来了,仍不与家里说一声,他怎能不生气!
这次定要带他回家狠狠关他一两个月不可,无论他祖父再怎么求情,他也不会心软了。倘若现在不将他管过来,日后他一辈子也都只是个纨绔罢了!
隔着瓢泼的大雨,顾思鹤并不太能听清顾进帆说话,但是看到他脸上满是怒意。就知道大概不是什么好话,此时的他也顾不上这些了,看到顾进帆所带领之人竟都进了驿站之中,危险近在咫尺,顾思鹤大声道:“不要进去——!”
雨声太大,在天地之间形成了洪流般的声响,顾进帆并不能听清顾思鹤说话,只怕顾思鹤看到他跑了,立刻上前,准备将顾思鹤绑起来带回去!
他却并未察觉,不远处的女贞树丛中,一道利箭骤然射出!
利箭有锵然之势,快若闪电般将雨幕撕裂开来,激射而至!
危险只在片刻,顾进帆已来不及反应,但瞬息之间,只见一道银光骤然闪过,将那利箭打飞,直直飞射而出,深深插入了驿站的泥墙上!
顾进帆惊愕地回过头,却看到顾思鹤手刚放下,明显方才那刀是他徒手扔出来的!他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说,这如何可能,他这个儿子向来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不肯习武,连只鸡都杀不死的……如何能有这般深厚的武功!
此时驿站周围的女贞树丛中,院中的马厩中,涌出了几百精锐之人,每个人都着劲装,腰腹带铜护,有执长刀有执弓箭,竟将他们团团围住!
此地竟有如此精锐的埋伏!是谁要对他们下如此毒手!顾进帆眼睛微微一眯,虽这些人都蒙着面,但丛对方的行径和招式来看,不难看出应是李家之人!他与李廷秀已针锋相对多年,彼此沾染了对方势力不少的人命,如今到了见血的地步了!
李廷秀想他死,是顾进帆早就知道之事。顾家也认为当年国公夫人之死,和李家也有脱不了的干系,只是并无实证罢了,如今李廷秀做出这等狗急跳墙之事,顾进帆也并不意外。可是,他押送军需是秘密押送,要走什么地方押送,亦是只有几个心腹才知道。李廷秀为什么能知道?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瞬间闪过。眼下大敌当前,他们加起来也不过是四十来号人,对方却埋伏了几百人,以一敌十,又是极精锐的力量,他们这次很是危难,未必能冲出重围!
顾进帆与顾思鹤等迅速靠拢在了一起。顾思鹤的刀方才已经扔了出去,但随从之中有多带刀之人,立刻将刀递给他,虽不如他那把是精钢所铸,可如此关头,自然没有挑剔的余地。
顾思鹤将刀接到手里,只听顾进帆皱眉问自己:“方才那刀是你……”
顾思鹤心想他终于发现了自己隐瞒武功之事,恐怕有无数的账要跟自己算,道:“危急关头,现在就暂时不同你解释了吧!”
顾进帆不再说话,而是将自己刀柄上的绑带缠在手上,又问:“顾思鹤,《六韬》你可曾读过?”
顾思鹤淡淡道:“父亲是想说,暴用之则胜,徐用之则败。惊乱其军,而疾击之,可以横行吗?”
此乃《六韬》中虎韬一节所记,武王问太公曰:敌人围我,断我前后,绝我粮道,为之奈何?太公的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