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领事召开的晚宴在富丽堂皇的玛格丽特饭店举行,薇尔莉特虽然此前从未来过此地,但也对这个距离卢浮宫仅有两个街区的豪华餐厅有所耳闻。
这家餐厅的楼舍和庭院兴建于十八世纪中叶,据说曾是路易十五国王的情妇蓬皮杜夫人置办的产业。楼舍庭院此后虽然几经人手,但堂皇绮丽的洛洛可装修风格却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名字几度变迁。
既然屋舍曾归蓬皮杜夫人所有(她本人倒是未必来此居住过),那么老板利用这位闻名遐迩的风云人物的名气进行营销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这饭店的老板基斯林·阿尔克伊偏不。他极其厌恶路易十五,反感君主专制,故而抛弃了前任留下的“蓬皮杜别院”,以小仲马笔下“茶花女”的名字命名了这个饭店。
如果是在平时,薇尔莉特或许不会对这个饭店的名字有什么感触,只是此情此景,她难免生出几分顾影自怜之意。
爱情逼迫玛格丽特低头,做了瓦尔维乐伯爵的情妇,薇尔莉特自己则干脆是被德国人用枪赶过来的。虽然她现在名义上只是科布尔的私人秘书,但今晚过后,还指不定会传出多少风言风语。
更何况,谁知道看似彬彬有礼的科布尔能忍多久,才会撕下他这副虚伪的面具?
薇尔莉特苦涩地笑了,玛格丽特被称为茶花女,她自己则以紫罗兰为名,“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只希望将来德内尔若是想再见她,不必像马尔芒一样,只有通过迁坟才能实现。
饭店毕竟只是用蓬皮杜夫人的一栋外宅改建的,虽然装修得贵不可言,但规模确实没有多大,不可能容纳所有来宾的座驾。所以科尔布少校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自己带着薇尔莉特下车赴宴。
在下车之前,科尔布还特意嘱咐司机:“汉斯,今天我们出来的不会太早,你自己找饭吃。(德语)”
“好。(德语)”
司机的反应非常淡定,完全没有对科尔布较为亲近的称呼感到不适,回答的语气也比较随意,看来科尔布平日里似乎对下属也挺平易近人的。
站在门口迎接的是西班牙驻巴黎的武官阿方索上尉,两人算是老熟人了,检查证件也非常随意,还闲聊了几句。就算薇尔莉特不懂西班牙语,也能从二人的神态和动作上猜到他们正在讨论自己。
一分钟不到,阿方索上尉便将证件双手交还,并换成德语向二人敬礼致意:“请进吧,科尔布少校,以及薇尔莉特夫人,希望你们享受今晚的宴会。(德语)”
科尔布立刻碰鞋跟抬手回礼,只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心神不宁的薇尔莉特居然下意识地也回了一个军礼:无非是动作幅度更小,看上去更加优雅的法式军礼罢了。
但军礼再优雅也总归是军礼,由一个身着晚礼服的美妇人做出,怎么看怎么别扭。阿方索一时哑然,科尔布回头一看也忍俊不禁:“放松,薇尔莉特夫人,您只是我的秘书和翻译,并非军人,国防军不会像法国陆军一样把你征进军队的。(德语)”
“抱歉,是我过于紧张了。(德语)”薇尔莉特低头致歉,心里却想,德国军队犯了许多比法国军队更恶心、更罪恶的战争罪行,这个德国军官哪来的脸拿法军作比较?
虽有意外,科尔布却并不以为意,反而为难得看到薇尔莉特失措尴尬而感到愉悦,同时愈发庆幸自己担保薇尔莉特做秘书——哪怕为此招来了驻军司令部和党卫军的不满。不过不满就不满呗,科尔布隶直属于总参谋部外事部门,驻军司令部管不到,党卫军和警察更是拿他毫无办法。
“我们走吧,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德语)”
薇尔莉特点点头,却发现科尔布少校向她伸出了手,俨然是示意前者和他挽臂同入。但薇尔莉特非常不愿意做这件事,于是她便看着科尔布的表情从期待到失望,最后再变成尴尬。
“命令我。”薇尔莉特用法语默念道,“让所有人知道,我来这里是屈从于德国人的淫威。”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她感到意外,科尔布的表情并没有如同她预测的那样转为愤怒,而是释然地一笑:“对嘛,我们现在只是上下级,还没有建立朋友关系,我这么这样做是有些唐突,相对于我们的关系而言太过亲昵了。我要向您道歉。(德语)”
“没关系,科尔布少校。(德语)”
薇尔莉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两人仿佛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一前一后进入了玛格丽特饭店的大厅。大厅里德国人意气洋洋,意大利人狐假虎威,西班牙人穿针引线,法国人或谨小慎微、或奴颜谄媚。
薇尔莉特环视周遭,将这尽显人间百态的一幕收入眼底,只是她的目光很快被一个正对德国外交官赔笑谄媚的法国中校,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被他的军服吸引。
因为那人的领章上赫然绣着金线的“95”,这就意味着此人先前的部队正是德内尔所在的第95摩托化步兵团。
“薇尔莉特夫人?(德语)”
“抱歉,我走神了。(德语)”薇尔莉特急忙加快脚步,追上要往楼上去的科尔布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