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磊将面前杂乱无章的桌椅重新摆放整齐时,已经是傍晚了。窗外夕阳慢慢坠下山去,暮色从远山暗暗袭来,他长吁一口气,挺直了佝偻的腰板,眼角的皱纹缓缓舒展,油腻的双手在裤腿上擦了擦,踉跄地站了起来。
恍惚间,自己已经在灵冰宗打杂十余年,往事想过往云烟,倏忽消散,他怔怔看向窗外夕阳那柔和又充满希望的光芒,日暮的宁静如同一曲悠扬舒缓的歌声让人心灵平和,不禁让夏磊感到愉悦而放松。一想到传贵可能还在图书室,他就结束了这片刻的遐想,踏入越发浓的暮色之中。
“贵儿,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去吧。”夏磊伫立在图书室门口,看着前方借着昏暗灯光读书的王传贵,心情不免有些复杂。他小心翼翼地呼喊着,生怕惊扰了他,一如多年前,他将传贵带回灵冰宗对他体贴入微的照顾。
王传贵抬起头,看着前方老者。是什么感觉呢?一和他的目光对上,那种沧桑感就扑面而来,明明是单纯稚嫩的双瞳,却总有一种写满故事的厚重感席卷而来,当初夏磊就是被这个眼神所震惊,也促使他义无反顾地将其带回,灵冰宗念他是鳏寡茕独之人,也就没有细究,任他去了。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深沉地化不开了,夏磊和传贵并肩走着,传贵搀扶着夏磊,浓重的汗气扑鼻而来,酸臭味让人几欲作呕,但传贵却觉得这是世间最芬芳馥郁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露气,路边萎靡的花草贪婪地吸收着,周围一片静谧。
“义父,我听泽旭说宗派内十四岁以下的孩童都可以参加明天的测试,从中可选择出天赋异禀的人以弟子的身份开启冰源术的修行么?”传贵稚嫩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激动,他说话的时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不定,显示着他内心的动荡。
夏磊看向前方道路的目光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静默片刻,他缓缓看向传贵,投以微笑,犹如一抹皎洁而柔和的月光,在黑夜里温柔着,月色如银。连天空中如一叶扁舟的弯月都黯然失色,羞涩地藏进了云层中。“宗门每年都会如此选拔。”“可是我今年已经十三了,十四岁之前不能成为一名冰者,往后的修炼就更加无从谈起了啊。”王传贵目光低垂,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他拿手轻轻掩住口鼻。
“天资超凡的人是无畏于任何艰难险阻,倘若将来成为冰者,谁会关注你是什么时候修炼的呢?”王传贵眼中星河璀璨,流光似是要外泄一般,沉吟片刻,王传贵重新牵起了夏磊的手,向家中走去。
当传贵睡意缱绻时,夏磊却睡意阑珊,翻来覆去。身躯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内心却十分亢奋。他看向虚空,往事的阴霾遂涌上心头,像被篆刻一般,拂之不去。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他年少成为灵冰宗第一人开始吗?还是他和双鹏师哥结下金兰,将来子嗣有姻缘之约呢?亦或是他成为灵冰宗最年轻的翘楚拜为元老呢?
谁都没有想到暗影信使的灭族令会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宗门之上,杀戮与毁灭的气息粘稠如液体弥漫在空气之中,天空已经被深红色的云霭覆盖的密不透光,映照在水面上,将其染成蔷薇色。明明在暗影刺客那令人心生绝望的实力鸿沟下,这场战役从开始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湮灭。
但夏磊却将所有攻击揽在身上,蚍蜉撼树地冲向那道伟岸的杀戮修罗,终于争取到了援军的抵达,但他却是经脉寸断,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整的骨骼,都是被暗影刺客在那场杀戮游戏中一点点捏成齑粉,只有一丝混沌的意识尚存,疗养六年余,终是可以蹒跚行走,那一战却伤及本源冰气,从那以后他仅是一个废人。
那一战所有人只记得援军到来时气势如虹的浩瀚,却忽略了这个用生命挡住暗影刺客铁蹄r人。“这种废物留着干嘛?当初暗影刺客直接将他碾碎得了”灵冰宗内部质疑声嘲讽声不绝于耳,而夏磊也自愿放弃元老之位,甘愿做一个闲散之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生活单调乏味没有任何色彩渲染。
也是,对于一个入土半截的人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夏磊就这样淡出了众人视野,一个个璀璨天骄横空出世夺去了其他人的关注。他的名字已经在众人心中模糊不清了,甚至有些后辈都开始怀疑“就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朽,当年还是灵冰宗第一人?”
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夏磊眼角湿润,闭上眼睛,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