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唇在呼吸面罩下一开一合,心跳像擂响了一张看不见的战鼓。一场长达二十年的骗局就此拉开了序幕。
“吕芝书。”她说,“我叫吕芝书。”
“这些东西,贺继威都有留下证据。”卫二见谢清呈读到了这里,便说道,“我们对吕芝书进行了审讯,她供了一些内容出来,与这份书信中讲的内容也能对上。”
“………”谢清呈闭上眼睛,明明只是在阅读那么几页文字而已,他却好像把浑身的力气都抽空了。
卫二:“假吕芝书做的全身速整,虽然让她暂时拥有了vivian的相貌,但是他们的技术也非完全成熟,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容貌开始迅速衰垮,这让她变得很焦虑。她发了疯一般地想要vivian的美貌,又极其地厌恶vivian留下的一切东西。贺继威说她有一回发病似的烧毁了以前的很多旧物,他当时以为她是精神受到了刺激,但事实上她是真的想毁掉那些痕迹。”【1】【6】【6】【小】【说】
谢清呈想到贺予曾经和他聊起过这件事,贺予当时说——“我妈几乎烧掉了生我之前全部的衣物,照片……”
贺予还和他提起过,说自己母亲年轻时很喜欢穿当时流行的复古港式红裙子,非常喜欢红色,但是生完自己就再也没有穿过。
当年承办卫家婚姻的山庄内的老人,也提起过卫容非常厌恶红色。
其实这个女人厌恶的根本不是红色,而是vivian这个人……一切都对上了。
“她的心态并不难理解。”卫二道,“她一面极度想拥有vivian的一切,成为贺予的亲妈,一面又看不起贺予这个出身寻常的真正的母亲。她把真正的vivian杀了还不够,还要抹杀她曾经生活过的一切痕迹……她唯一抹不掉的是贺予,她既需要以贺予的亲妈自居,完全地占有这个孩子,又不想看到这个孩子身上属于vivian的影子,这二十年贺予就是在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下生长的。”
谢清呈闭着眼,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卫二说到这里,顿了顿:“贺继威最后和贺予坦诚一切的时候,应该表达了他极度的愧疚与懊悔,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被假吕芝书蒙蔽了那么长时间,还和她有了真正属于他们的骨肉……也就是贺予的弟弟贺鲤。他为了照顾‘妻子’的感情,顺着她宠了贺鲤那么多年,却几乎不曾靠近那个真正属于vivian的孩子。甚至……他当年在贺予两岁时与之补办婚礼,郑重其事娶进门的女人,根本就不是他深爱的姑娘,而是杀死vivian的凶手卫容。”
“贺继威非常爱vivian,远胜过爱贺予,胜过爱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所以他知道真相后,才会在短短几个月内迅速病朽下去。”
“这种痛苦完全将他击溃了,他感到万分的恶心,恐惧,悲痛,但又没有任何办法。他甚至不知该不该再去把真相披露……他几乎被逼疯了,为了逃避这一切,他在极度的自我厌恶中选择了喝下百枯草自杀。”
谢清呈闭了闭眼道:“他很难确定真相……因为吕芝书一直在骗他。她连睡觉时都不忘演戏,会说‘是妈妈没有保护好你’这一类的话,这些事贺继威曾经对我说过。但他说的时候有些犹豫,也许他心里确实怀疑过这一切都存有问题。”
“是啊。”卫二叹了口气,“可惜贺继威并不算一个太勇敢的人,不是吗。”
“……”
“他直到最后一刻,才有勇气面对自己这二十年的的过错。其实他差一点就要把这些秘密带入坟墓了,但或许人在做天在看,这样的罪恶终究不能被掩盖掉。贺继威喝下百枯草后被暂时性地抢救了回来……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他在等待死亡的那几天里,终于把贺予留在了身边,和他说出了所有的事情。”
卫二说到这里,顿了片刻:“而贺予……他比他父亲要勇敢得多。”
谢清呈的心像是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想起来自己和贺予在陌雨巷度过的那最后一晚……那个时候,贺予表现的是那么反常,那个时候,贺予抱着他,抱得那么紧,却和他说,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他当时以为贺予是做了决定,从今往后要负担起贺家的责任。
却不知道,原来……
原来那时候的贺予,已经从贺继威处了解了一切真相。那时候的贺予快被痛苦逼疯了,快被真相逼死在绝境里。
可贺予……这个本身就罹患着精神孤例病的男孩,却得一个人扛着,什么都不能说。
贺予的“最后一次”,并非是因为他选择了家族,而是因为他知道了一切,他知道了自己必须赴汤蹈火去求一个真相昭彰。
他想爱他一辈子,可是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谢清呈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尽是那一晚贺予悲伤又平静的脸,怎么也挥之不去。他心里其实已经知道后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了。
他都已经猜到了……
可是他还是拿着那一叠书信,慢慢地,把贺予留在这世上最后的文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一个字一个字地锥刺入自己心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
不出他所料。
贺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他的母亲,给周木英和谢平报仇,都是为了查清楚这些年吕芝书手里所有的违法营生,并留下令她无可辩驳的证据。
甚至连这次出海交货,都是他设计好的,他交给曼德拉船的那批货物里,被他秘密放置了他特别设计过程序的定位录音追踪器,对方在海警随时可以会抵达的情况下不会太认真地进行检查,追踪器就会被他们带回到段闻的老巢,更可以搜集到更多的犯罪信息。
“段闻的老巢非常不好找,那座岛屿是经过信息屏蔽的,我们一直在设法寻它,却从来无功而返。那么长时间以来,什么突破也没有。”卫二道,“但现在……它的经纬度数据,已经通过贺予留给我们的频道传回来了。”
“贺予做到了之前谁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
谢清呈依旧是一声也不吭,不说贺予做得好,也不问贺予为什么不愿意把消息提前告诉他们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