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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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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只见黛玉身上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外面套着银鼠坎肩；头上挽着平常的云髻，插着一支赤金匾簪，没有别的花朵装饰；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整个人看起来，真像是亭亭玉立的玉树在风中挺立，又像是带着露珠的香莲缓缓盛开。

宝玉开口问道：“妹妹，这两天你弹琴了吗？”黛玉回答说：“这两天没弹。因为写字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手冷了，哪里还能去弹琴呢。”宝玉说：“不弹也好。我觉得琴虽然是高雅的东西，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物件，从古到今，可没听说过弹琴能弹出富贵长寿来的，反倒都是弹出些忧思怨愤的情绪。

再说，弹琴还得记琴谱，太费心思了。依我看，妹妹你身子又单薄柔弱，还是别费这个心了。”黛玉听了，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宝玉指着墙上的琴问道：“这张琴就是你平时弹的吗？怎么这么短呀？”黛玉笑着解释说：“这张琴不是短，是因为我小时候刚开始学琴的时候，别的琴我够不着，所以特地让人做了这张。虽然这琴比不上那些用焦尾、枯桐等名贵材料做的，但这琴的鹤山、凤尾部分搭配得还挺整齐，龙池、雁足的位置高低也很合适。你看这琴上的断纹，像不像牛毛一样，所以弹起来音韵也很清越动听。”宝玉又问：“妹妹，这几天你作诗了吗？”

黛玉说：“自从诗社成立以后，就没怎么写过像样的诗作了。”宝玉笑着说：“你可别瞒我，我听见你吟诵什么‘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你把这句诗融入琴音里，感觉声音格外响亮。有没有这回事呀？”黛玉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听见的？”宝玉说：“那天我从蓼风轩过来的时候听见的，又怕打断了你的雅兴，所以就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正想问你，前面的韵脚是平韵，到最后忽然转成了仄韵，这是什么讲究呢？”黛玉说：“这是随着内心的情感自然流露，写到哪里就押什么韵，原本就没有固定的规则。”宝玉说：“原来是这样。

可惜我不懂音律，白白听了半天。”黛玉说：“自古以来，真正懂琴音的知音又能有几个呢？”宝玉听了黛玉这话，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冒失，又担心让黛玉心里不痛快，坐了一会儿，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黛玉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生硬，此时回想起来，觉得对宝玉的态度太冷淡了，所以也没再说话。宝玉看黛玉的样子，以为她心里有了疑虑，便尴尬地站起来说：“妹妹你坐着吧，我还要到三妹妹那里去看看。”

黛玉说：“你要是见到三妹妹，替我问声好。”宝玉答应着就出去了。黛玉把宝玉送到屋门口，自己回到屋里，心情郁闷地坐了下来，心里想：“宝玉最近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态度忽冷忽热，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正想着，紫鹃走了进来，说：“姑娘，经不写了吗？我把笔砚都收起来吧？”黛玉说：“不写了，收起来吧。”说完，自己走到里间的床上，侧身躺了下来，开始慢慢地仔细琢磨。紫鹃又进来问：“姑娘，喝碗茶吗？”

黛玉说：“不喝了。我稍微躺一会儿，你们去忙自己的吧。”紫鹃答应着出来，看见雪雁一个人在那里发愣。紫鹃走到她跟前，问道：“你这是有什么心事吗？”雪雁正发着呆，被紫鹃吓了一跳，忙说：“你别大声嚷嚷，我今天听到了一件事，告诉你，可奇怪了。你千万别说出去。”说着，朝屋里努了努嘴。然后自己先往前走，点了点头示意紫鹃跟她到外面去。到了门外的平台底下，雪雁悄悄地说：“姐姐，你听说了吗？宝玉定亲了！”

紫鹃听了，吓了一跳，说：“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话？恐怕不是真的吧。”雪雁说：“怎么不是真的，别人大概都知道了，就咱们还蒙在鼓里。”紫鹃问：“你是从哪儿听来的？”雪雁说：“我听侍书说的，说是个知府家的姑娘，家里很有钱，人长得也不错。”紫鹃正听着，忽然听到黛玉咳嗽了一声，好像要起身的样子。紫鹃担心黛玉出来听到她们的谈话，就拉了拉雪雁，摆摆手，往屋里看了看，没见有动静，才又小声问：“侍书到底是怎么说的？”雪雁说：“前几天不是让我去三姑娘那里道谢吗，三姑娘不在屋里，只有侍书在。

我们坐着聊天，无意中说起宝二爷淘气的事，她说宝二爷虽然人不错，但就知道玩，一点不像个大人的样子，而且已经说亲了，还这么呆头呆脑的。我问她定亲的事确定了吗，她说是定了，是一个王大爷做的媒。那王大爷是东府里的亲戚，所以也不用多打听，一说就成了。”紫鹃侧着头想了想，说：“这话有点奇怪！”又问：“怎么家里都没人说起这件事呢？”雪雁说：“侍书说是老太太的意思。怕一说出来，宝玉就心野了，所以都瞒着没提。侍书告诉我，还再三叮嘱我千万别透露出去，说要是我说出去了，就会说我多嘴。”她用手指了指屋里，“所以在姑娘面前也没提。今天是你问起来，我才不瞒着你。”正说着，就听到鹦鹉叫了起来，学着说：“姑娘回来了，快倒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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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紫鹃和雪雁吓了一跳，她们回头一看，根本没人，便骂了鹦鹉一句，走进了屋内。只见黛玉气喘吁吁地刚坐在椅子上，紫鹃连忙没话找话地问要不要喝茶、喝水。黛玉问：“你们俩刚才去哪儿了？叫个人都叫不来。”说完，走到炕边，身子一歪，又倒在了炕上，朝里躺下，还让把帐子放下来。紫鹃和雪雁答应着出去了。她们俩心里都犯嘀咕，担心刚才说的话被黛玉听到了，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谁也不再提这件事。

可黛玉本来就心事重重，又无意中听到了紫鹃和雪雁的话，虽然没完全听清楚，但也听了个七八分，感觉自己就像被抛进了茫茫大海里，不知所措。她思前想后，觉得这竟然和自己前几天梦中的预兆相符，顿时千愁万恨涌上心头。她左思右想，觉得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免得以后看到那些不想看到的事情，到时候更难受。又想到自己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暗自决定从现在开始，一天天糟蹋自己的身体，过个一年半载，说不定就能解脱了。打定主意后，她既不盖被子，也不添衣服，就合着眼假装睡着了。

紫鹃和雪雁过来伺候了几次，见黛玉没动静，也不好叫醒她。黛玉连晚饭都没吃。点灯以后，紫鹃掀开帐子，看到黛玉已经睡着了，被子都被蹬到了脚后。紫鹃怕她着凉，轻轻把被子拿过来盖上。黛玉一动不动，等紫鹃一出去，她又把被子蹬开了。紫鹃不停地问雪雁：“今天听到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雪雁说：“肯定是真的。”紫鹃又问：“侍书是怎么知道的？”雪雁说：“是从小红那里听来的。”紫鹃说：“刚才咱们说话，只怕姑娘听见了，你看她刚才的神情，肯定有问题。从今天起，咱们可别再提这件事了。”说完，两人也准备去睡觉。紫鹃进屋一看，黛玉的被子又被蹬掉了，只好又轻轻地给她盖上。这一夜的其他事情，就不再细说了。

第二天一大早，黛玉就自己悄悄起床了，没有叫醒任何人，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紫鹃睡醒后，看到黛玉已经起来了，惊讶地问道：“姑娘，怎么起得这么早呀？”黛玉回答说：“可不是嘛，昨晚睡得早，所以今天醒得也早。”紫鹃急忙起身，叫醒了雪雁，一起伺候黛玉洗漱。黛玉坐在镜子前，只是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就这么看了一会儿，眼泪止不住地流，一颗接着一颗，很快就把手中的罗帕浸湿了。

这情景，真可谓是“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紫鹃在一旁看着，也不敢轻易劝说，就怕自己的话勾起黛玉的旧恨，让她更加伤心。过了好一阵，黛玉才随便梳洗了一番，可她眼中的泪痕始终没有干。她又独自坐了一会儿，然后对紫鹃说：“你把藏香点上吧。”紫鹃疑惑地问：“姑娘，您没睡多久，怎么要点香呢？难道是要写经吗？”黛玉轻轻点了点头。紫鹃又说：“姑娘，您今天醒得太早了，这会儿又要写经，恐怕会太劳累伤神了。”黛玉说：“没关系，早写完早安心。而且我也不是真的为了写经，只是借着写字来解解闷罢了。以后你们看到我的字迹，就当是看到我本人了。”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不停地流了下来。紫鹃听了这番话，不仅没办法再劝，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原来，黛玉已经暗自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有意地糟蹋自己的身体。她茶不思饭不想，饭量一天比一天减少。宝玉放学以后，也常常抽空过来问候她。只是黛玉虽然心里有千言万语，可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用柔情去表达，所以满心的心事，始终说不出口。宝玉想要用真心的话语安慰她，又担心黛玉会生气，反而加重病情。所以两个人见了面，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来互相劝慰，关系变得好像亲近到了极点，却又反而疏远了起来。

黛玉虽然有贾母、王夫人等人的关心和照顾，他们也只是请医生来为她调治，只觉得黛玉向来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根本不知道她内心的痛苦。紫鹃等人虽然明白黛玉的心思，却也不敢说出来。就这样，黛玉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半个月之后，她的肠胃功能越来越差，有一天竟然连粥都喝不下去了。黛玉白天听到的各种话，在她听来都像是宝玉要娶亲的消息；看到怡红院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仆人，都觉得他们的样子像是在筹备宝玉的婚事。

薛姨妈来看望黛玉，黛玉没见到宝钗，心里越发怀疑，干脆谁也不让来看望自己，也不肯吃药，一心只求快点死去。在睡梦中，她常常听到有人喊“宝二奶奶”。她满心的怀疑，最终就像“杯弓蛇影”一样，越来越深信不疑。有一天，黛玉竟然开始绝食，连粥也不喝了，整个人气息微弱，眼看着就要不行了。不知道黛玉的性命最终会怎样，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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