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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陈丹青(第1页)

陈师曾谈文人画时,说好的绘画要有文人气的,即对诗文有深的感受。在他看来,好的画家,如诗文的功底强,则画一定高明,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但多年以后,此风甚微,几近灭绝。我后来偶读吴冠中、陈丹青的文章,忽觉得有些旧文人的气象,有回归旧时风气的味道。他们的身上,有的恰是陈师曾所喜爱的古风。而这样的人,现在实在是少的。

我觉得当代中年画家的文章最妙者,当是陈丹青。《纽约琐记》《多余的素材》《退步集》等书,都颇有余味,比流行的作家的文笔都好。关于他的画,因为是外行,不敢乱言。但他的文章却是清脱的,野性里有文雅的东西,那是文坛所没有的样式,一般文人的文章,久矣没有类似的风骨了。

他写的东西涉猎范围很广,绘画、音乐、文学都有一些。文字有内涵,是安静的,含着历史厚度。那些片段,是只有画家才能写出来的,又有一点民国的遗风,就显得格外引人。他的文章,以感受性的文字起笔,背后有审美的哲学在。但那哲学,不是经院的,略有匪气和儒雅精神掺和,不是一本正经地铺陈,而是句句切中要害,是很妙的谈吐。语句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有营造,是带智性的表达,和当代文学里的套路,不在一个世界。

陈丹青曾插队多年,后来在美院读书,以西藏组画而名震画坛。他在美国漂泊过,所获甚多。在纽约时,遇见木心,曾随其读西方文学史,于是视野大开,词语的表达发生变化,风格渐渐回到民国,连绘画的理念也变了。因为在域外接触到新潮,遂知道国内艺术欠缺的东西,看事看人就一针见血,点到穴位;又因为对故国有思恋之情,便以民国为参照,复原消失的文明,就有了复古的梦想的出现。不过他的复古,乃回到五四,以鲁迅为参照,去写精神世界残酷的一页,精神的厚度渐出,文风一时被读者所爱。他关于鲁迅的几次演讲,成了一时的轰动之作。

他对民国文人的好感,与域外的经验有关。在西方,看见知识界的优雅的作品,他感到一种羞愧,而过去的中国未尝没有类似的艺术。比如鲁迅那代人的精神气象,与西洋一流艺术家比毫不逊色。鲁迅的驳杂和丰富,让他意识到知识界的使命是什么,而当下中国几乎将此都丧失掉了。基于此,他把目光投向民初的知识阶级,特别是鲁迅,其描述性的文字比那些专业鲁迅研究者丝毫不差。

鲁迅的美在什么地方,过去有人谈过。但不久就被专业学者的枯燥的谈吐遮蔽了。他们不再谈鲁迅审美中灵动的存在,而是一再讲内在的意义。陈丹青不是这样,他在文章里讲到鲁迅的好看与好玩,用的是另类思维,感觉中的色彩和线条,凸现出鲁夫子内在世界那个迷人的一隅。这种感觉,是对鲁迅艺术的一种唤取,把其动人的原因点缀出来了。有趣的是他的行文方式,完全没有近六十年流行的样子,文体受木心的影响,从容老到,在感性的谈吐里有幽思的跳跃,思想的力量撞击着破碎的精神之墙。我读他的文章,觉得是艺术家的鲜活体验的流露,从根本点跨过陈词滥调的世界,直逼人性的隐秘之所。

其间有作者的渴望与焦虑,还藏着深深的情思,调子是优雅、明快的,但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斗士的一面,决不屈服,以爱意的光照着灰暗的路,像是耶稣的门徒,走在暗夜而怀揣着期冀。那些学院派的高头讲章和他的文字比,真有点苍白无力。

陈丹青真的喜欢美的气质的人与事,但不是绵软的象牙塔的趣味,而是直面世界的冷思。他幽默而又咄咄逼人,完全是另一种姿态。这受到了鲁迅的暗示。但行文的风格有其老师木心的影子,在峻急之间有唯美的痕迹。他的老师还离泥土的世界有些距离,而他直接站在旷野里面对苍生了。这和鲁迅的感情是重叠在一起的。他在鲁迅那里吸取的养分超过了木心是无疑的。但也由于木心,他知道了鲁迅那代人的价值。木心身上的一切,唤起了他对鲁迅那代人的神往,残存在木心身上的鲁迅遗风,有文坛的隐秘在。可是能解其玄奥者,已经不多。

木心晚年在美国颇为寂寞,陈丹青将其接回来,安排在乌镇,且推出其系列作品。他对老师的爱,是子与父式的,有孝道的因素在。这和他金刚怒目的一面殊异,是最为柔软的美。

他曾用一年的精力整理木心的讲课笔记,出版后名之为《文学回忆录》。看得出来师生之间的关系。木心的作品是有唯美主义的因素的,他苦难的经历在文章里几乎没有痕迹,心是阔大的,有着人类之爱。那种近乎苛刻的审美眼光,乃精神的超越的舞蹈,其实是亵渎着世俗社会的一切。陈丹青的内心,保持了这个传统,他推介老师的作品,其实也希望的是播种绿色的种子,其痴情的一面,露出另一种风采。

在鲁迅与木心之间,有现代中国文学里痛感的存在,智慧的喷吐不都是悠然之心使然,那背后不能脱离的恰是民族的挣扎的经验。越是苦痛,越知道美的存在多么重要。聪明的文人,知道如何与那些不幸周旋,在周旋里拓出精神的绿地。生命如果说还有意义,大概就在这里吧。陈丹青知道这里的奥秘,他自己深染其间,在绘画与散文里又跳将出来,文风与前人不同,真的是自己的路了。

鲁迅与木心在思想上都没有体系。特别是木心,文章多是感觉的碎片,是俳句与箴言体的。这个表达乃东方固有的特质,与欧化的白话文是颇相反对的。木心谈欧洲文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用的是这样的思维,妙语迭出,感觉特别。这些思想的光点撕破了流行的词语逻辑,精神别有洞天。陈丹青的起点大概就在这里,他回答今天的文化难题,用的就是这样的方式。思维方式,也是人格的形态方式。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创造的独特。恰如托尔斯泰所说,艺术不发现真理,而是创造真理。木心的创造的快慰,刺激了陈丹青的思考,他由此回溯历史,才知道自己这一代人遗失的东西太多。这些年他的所言所行,多有些不合时宜,画界和文坛的专家似乎与其多有隔膜,而民间却认可之。我由此想到,说他是流失岁月的守夜人,也许并不为过。

从画家到散文家,他是随性而为的,都不刻意。在诸多作品里,他召唤着五四的幽魂,笔触是学理与诗意重叠的,用的是谈天式的笔法。文字里冷峻的常见,温润的也多。他臧否人物,毫不温吞,直截了当,而句子通脱飘逸,有余韵的缭绕。

一些文字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也有经营和组织,修辞的技巧是有苦心所在的。作者为文,不是拘泥在小情调里,而是直面后的追问,批判意识流动着。洒脱之间,毫无温吞,就那么打量世间的什物,毫不在意的样子,趣味却一点点出来了。

懂得美的人,如果通晓诗文与画家的内在的一致性,那文字也一定不错。陈师曾、齐白石、丰子恺、吴冠中无不如此。

他们画也来得,诗文也漂亮,真真是诗画不隔的。对线条、文字的敏感,则不易被流行色所同化,捍卫艺术的纯洁精神,对他们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陈丹青天性里有鲁迅、木心的遗风,那个中断的文人传统,在他那里是衔接起来的。民国文人的习气后来在文坛渐热,与他这类的文人的增多不无关系。

2012年12月19日于慕尼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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