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着,欧阳修继续和王拱辰做连襟,却从姐夫变成了妹夫。王拱辰遂写了副对子调笑:“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做小姨夫。”
一次宴会上,王拱辰煞有介事地讲了个段子,说《诗经》中有“退食自公,委蛇委蛇”之句,私塾老先生教训童子说:“记住,这个‘蛇’字要读作‘姨’。”小童记住了。一日小童上学迟到,老先生问原因,小童说:“因为路上看到有弄姨(蛇)的,先弄大姨,后弄小姨,就迟到了。”众人大笑,欧阳修也不禁莞尔。
这个段子记在《邵氏闻见录》中。
但是另一版本的说法则刚好相反,说先后娶了薛家二女的是王拱辰。电视剧《清平乐》里便是照这个版本演的,而且放大了许多倍,“大姨”“小姨”的段子在剧中反复出现,并将此当作欧王两人的矛盾之始。其实大可不必。
因为在宋朝,姐妹同嫁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婚姻不只是一男一女的事,更是两个家族的事情。
比如晏殊选了富弼做女婿,后来富弼也做了宰相,又选了状元冯京做女婿。而且也是先嫁了一个女儿,这女儿逝后,又把小女儿许给冯京做续弦,不肯断掉姻亲关系。
再比如苏东坡的夫人王弗过世,没有亲妹妹,于是族中选个堂妹王闰之,也要继续这姻亲关系。
所以无论是欧阳修打趣王拱辰,还是王拱辰笑欧阳修,都只是一段趣闻罢了,重点不在娶了姐妹俩,而只是连襟间的玩笑,当事人根本不会生气。
两人的矛盾,单纯是政治立场不同。
导火索是“庆历新政”,两派观点壁垒分明,御史中丞王拱辰坚定地站在了范仲淹等人的对立面。
王拱辰和欧阳修同年同朝又连襟,可谓几世修来的缘分。
可是两人的政治立场却截然相反,欧阳修写《朋党论》为自己和范仲淹等新党大声疾呼,而王拱辰却论奏不已,罗织罪名贬斥滕宗谅、苏舜钦等人以孤立范仲淹。仁宗不同意重罚滕子京,他就干脆“居家自贬”,使出要挟手段逼皇上就范,令仁宗反感地批评他“沽名”。
因为王拱辰的弹劾与坚持,“馆阁之士罢逐一空”。他还得意地声称:“吾一举网尽矣!”
也正因为如此,王拱辰在后世风评不高,招牌不响。
不过,李清照可是欧阳修的“铁杆粉丝”。欧阳修撰写了史上今存最早的金石学著作《集古录》,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在此启发下写了《金石录》;欧阳修有词《蝶恋花》,李清照酷爱其首句“庭院深深深几许”,并以此为题填词数阕,向前辈致敬。
后文再议。
三
倘若第三种说法为真,王珪确是李清照祖父,则神道碑上说他死于元丰八年,其时长女已卒,而李清照生于元丰七年。
也就是说,王氏很可能死于生产或者产后不久,李清照在襁褓之间甚至刚出生就已经没了母亲,着实是够可怜的了。
好在她的继母来头也很大,文学水平也很高,所以李清照在文化教育这块,一点儿也没落下。
史载李格非于1089年入京为官,赁屋居住,李清照自幼随父亲生活于首都汴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才名远播。
而苏门学士在汴京雅集欢聚的主要时间为1085年东坡自黄州诏还,到1093年苏轼知定州之间,从此一去不还。
李格非只可能是在1089至1093年期间跻身苏门学士的,只赶上了苏东坡威风的后半段,故称“苏门后四学士”。而李清照这时候已经十岁了,早已显露才华,头角峥嵘,倒不知与师公苏东坡有没有见过面,可惜未见于诗文记载。
虽然李清照在文章中自称寒素,但这看要跟谁比了。在寸土寸金满眼朱紫的汴京城,李格非这样的新官根本是沧海一粟,两袖清风;但是跟普通百姓比,李清照还是不折不扣的贵族少女。
从她早期的词作来看,李清照少女时代的物质生活优裕,精神生活更是丰富多彩,而且父亲给了她极大的自由,不但允许她小小年纪饮宴喝酒,还能在饮得大醉后游船夜归。或许是后妈到底不好对继女约束太严的缘故吧?
这一时期,她的代表作要属大家熟悉的两首《如梦令》:如梦令
其一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其二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性情英豪,有种史湘云般光风霁月耀玉堂的疏朗范儿,左一个“沉醉不知归路”,右一个“浓睡不消残酒”,看来金樽清酒竟是常常不离手的,简直是女版李白。
这两首小令的共同之处在于,各撷取了生活中的一个特定场景进行细节描述,有人物,有动作,有画面,甚至还有对白,语言活泼,情趣别致。
前一首写的是酒宴后乘船倚醉而归,却不小心驶入了荷塘深处。那也没关系,不妨大家比一比,谁能先驶出荷花丛。于是奋力划桨,大声吆喝,倒把栖在洲渚上的水鸟都吓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