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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认清生活真相依然热爱（第1页）

生活不乏鸡毛，求医不乏艰辛，人生不乏坡坎，好在鲜花依然绽放，叶儿依然亮绿，太阳依然升起，亲友依然同行，医生依然不乏仁心仁术，好在好在啊。‘是啊，就这么想想也很好’，我想起海明威曾这么说。

“每天醒来，无论多热，无论多乏力，我第一件事就是到阳台数一数喇叭花开了几朵，然后亲手给心爱的绿植和花儿浇水，大热天还不止浇一次。每浇一次我都大汗淋漓，衣服湿透，但我坚持阿姨只备水，灌溉一定自己来。因为只有我才搞得清它们不同的水之需求，我浇我放心，能说这不是我的热爱之水、生命之水吗？我家的它们也很懂我，很感恩，总是持续地报我以浓郁芬芳、疏影暗香。”

这是我的上海好友绿萝在朋友圈发出的文字，距离她上一次发文已过去了两个多月，朋友们都担心她的身体，而她在道“天凉好个秋”时，让我们看到了她一如既往的倔强与乐观。

这位好友是我的忘年交，比我妈妈小一岁，和她相识，是五年多前的事。她的家乡在重庆，但她从小离开父母在上海长大，至今仍居住在上海。

相识那年，绿萝姐回重庆省亲，我们约在湖广会馆见。那一年，她还能够独自出门，拄着拐杖，不识路的她坐车兜兜转转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到我的面前，我像老朋友一样迎上去，搀扶着她，一梯一梯走上高高的台阶，她拄着拐杖费力地走，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擦汗、歇气。背着双肩包的她，背上、臂下已是汗迹斑斑，而她嘴上的口红依然鲜艳，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

重庆的湖广会馆，建于清乾隆二十四年，道光二十六年扩建，2005年再次修复完工，它是我国明清时期南方建筑艺术的代表，也是我国现存规模最大的古会馆建筑群。整个古建筑群雕栏画栋，异常精美，绿萝姐对历史和古建筑很感兴趣，因此约我在那里见面，要去看看。其实那些高高的石梯对她来说每走一步都极度困难，就连十厘米的门槛都能难倒她，需要我帮她抬起僵硬的病腿才能迈过。即使出门如此不方便，可她对生活的好奇和热爱，从未因总是抱恙的身体而停止。

走累了，我们在奎壁之府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她点了一杯“金盏花开”，我点了“梦里花落知多少”，那天老音响里播放的全是老歌，有“小娟&山谷里的居民”翻唱的民谣《小茉莉》，还有邓丽君演唱过的《爱的箴言》和《爱的路上千万里》。小娟的声音很干净，轻柔的声音在老建筑里流转，有些穿越之感。奎壁之府的老戏台上仅有一台供观赏的古琴，旁边“感懒树”的院子里，小猫趴在地上睡觉，天井里晾晒的都是或绿或黄的夏布。

我和绿萝姐一边喝着有颜色的花茶，一边聊天，我的“梦里花落知多少”实为玫瑰山楂茶，酸酸甜甜的；她喝的“金盏花开”，金盏花黄灿灿地在水里绽开一个个大笑脸。听着老戏台音响里传出来的柔柔歌声，我俩旁若无人地小声哼唱，服务员小妹儿惊讶地问我们：“你们都会唱啊？”我们相互给了一个“得意脸”，那个年代的歌，那些歌词在我们的脑海里闪闪发亮。

我再次看着对面这个穿一身花布衣服的女人，她小声哼着歌，全然没有六十多岁老奶奶的模样。一路走来，在花园里看到小灯笼花，她会惊呼：“呀，这是什么花啊？真的还是假的？”看到大水缸里冒出绿油油的水生植物，她会停下脚步，拉我去看：“这个好神奇啊。”她对天地自然保持着孩子般的好奇目光，一切都有趣，一切都好玩，而她满心欣喜地与爱的一切在一起。

我知道她很珍惜，她珍惜活着的每一刻好时光。珍爱这阳光热烈、水波温柔的世界，她热爱艺术、诗歌，那是她的精神梦想，尽管一身病痛，独自一人，可是那些丰富的精神食粮会让她从一草一木甚至第一声春雷声中，找到那叫“希望”的信仰。

那天中午我们坐在饭江湖的木板阁楼露台上吃饭，点了她喜欢的酥肉、茶树菇炒里脊、豆豆汤、蒜蓉藤菜。我们用土碗喝凉茶，巨大的黄葛树为我们遮凉，坐在树旁，五月的山城一点儿都不热，凉风习习。她一直说：“呀，真好啊，真舒服啊。”

是啊，那一刻我也感觉到了舒服。

整个冬天，我都很忧伤，因为好友的丈夫正值盛年却意外去世，留下她和孩子相依为命，我一直质问老天为何如此残忍，也因此失去了开心的理由。

而这个初夏，我觉察到春天真的来过了。城里的黄葛树，每个枝头都被新绿点亮，在光影里发光，好一副欣喜的模样。消失的冬天，以及离开的人，并不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新一年的春天，是曾经暗藏在冬天里的骨血；留下来的孩子，也是逝去的生命的传承。都有希望，都是新生。意外无法阻止，冬去春来，也同样不受人类限制，自然无情，意外无情，可是正是因为这些无常，让我们能更珍惜眼前。忧虑、恐惧未来，和久久陷在过去的悲伤一样，对现实于事无补。

那天，微风习习，我们坐在黄葛树下喝大碗的凉茶，温度适宜，和喜欢的人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一些并不重要的话。楼下一辆辆汽车疾速而过，这座城市大部分人都需要为生活而奔忙。

我们无法只挑选轻松的生活，也无法推开苦难的人生，闲暇和奔忙是生活的两面，一如苦难和日常都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一样。

绿萝姐此行回来，要照顾九十岁瘫痪在床的母亲，要为她换尿不湿、擦洗身体，要与保姆博弈，让母亲获得更好的照顾，而她不过也是一个尚能独自行动的病人，但从未听她抱怨过生活。

她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却依然热爱的人吧，生活里有母亲病痛时的呻吟，有烦累不堪的家事，有病痛，有意外，也有风、阳光、音乐、大碗茶、诗歌和花朵……在永恒且静美的自然规律中，她谦逊地活着，因为谦逊，所有的对繁杂琐事的和解，便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