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大王,这外城的牢房,这会儿我等应该是去不得了……”尤因连连磕头,神色更是前所未见的慌张,“早在宫殿大门封闭期间,城外布置的暗哨便已开始陆续传回消息,说是有一支大军正沿着林间栈道自西向东朝班达罗格一路疾驰杀来,并与外围部属的卫戍部队发生了激烈交火,根据旗号判断,叛军属于金氅将军麾下的西征军。突破外围阵地后,他们沿着各个街道鱼贯而入,肆意镇压抵抗、屠杀平民的同时占据了包括军械库、牢房在内的多处要地,由于他们有备而来且人多势众,各自为战的王都守备军根本难以抵抗,目下已然溃散。截止一刻钟前的最新消息,叛军正一边烧杀掳掠一边朝向王城包围而来,形势万分危急!”
此言一出,就连天罚也当场变了脸色,“你说什么,金氅他反了?!”
果然,百密终有一疏,他和莫格里光顾着绞尽脑汁对付朝堂之上的金猊大人,却压根忘了这老东西麾下潜在的另一大助力——身在班达罗格之外的侄子金氅,比起动乱朝堂的金猊等党羽,大军在握的金氅才理所应当是最显而易见的威胁。早在莫格里最开始的谋划里,金氅的大军应该是要交给吉吉和他的刺头军来对付的,乐观估计之下,三千守军足以在巷战中拖延住敌军的攻势,之后他们只需静候其他班达尔援军或者常洛狮狼援军的驰援,里应外合之下即可完美化解金氅可能发起的垂死反扑;然而事实却是,身为刺头军司令的吉吉早已被金猊一派拉拢,纵使他的部下并未全部投入叛党的阵营,可在群龙无首之下,王都守备军也绝无可能再作为他们对抗金氅大军的筹码了,沦落到目前兵临城下的绝境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咱家早就说了嘛,别高兴得太早,这不,现世报马上就来了啊!”全场惊愕之际,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正是金猊,尽管已被两只大猩猩制服并摁倒在地,可他仍旧固执地昂起了脑袋,干瘪的胸膛正伴随着狂笑而剧烈起伏,令笑声犹如洪钟般在殿内肆意回荡,直震得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颤抖,“金氅啊金氅,为叔没有看错你,如此的杀伐果决、出手果断,不愧为我们金丝猴一族的新生代骄傲!咱家的权力之路恐怕今天是要到头了,但是,你们这帮家伙也别想活着,都等着好好瞧吧,班达尔·洛格的天下终究是要属于我们金丝猴一族的!哈哈哈哈哈哈……”
在挥手示意禁卫军将狂笑中的金猊拖出大殿后,铁青着脸的莫格里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将身子摔回了椅背,却见她的神情极度怅然,双手也因紧张而不由自主地在扶手上胡乱抓挠,“真不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才刚拿下了金猊,却又紧跟着蹦出来了金氅,果然,想彻底铲平他们金丝猴一族,的确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能闹到今天的这步田地,哪怕是父王他老人家估计也很难预料得到吧……”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在极力稳定情绪的同时轻声向尤因询问道:“敌我战力悬殊如何?我们还能调动多少兵马?”
“回大王,金氅将军麾下部曲总数应在九千上下,历经长距离急行军后或许略有减员,但是他们在突破外围防线的过程中吸纳了相当一部分忠于金猊的守军,再加上王都守备军中倒戈的带路党,其军队规模不减反增,保守估计兵力也得在一万以上,在控制外城的军械库后,获得充分武装的他们已经堪称班达尔·洛格全境最强大的军事存在了。”一面汇报,尤因一面忍不住摇起了头,“在叛军的急速猛攻之下,王都守备军已然全线崩溃,仅有少部分忠于大王的战士顺利撤入了王城内参与守备,可即便是再加上我等禁卫军,总数也不会超过一千,两相对比真可谓悬殊至极……”
“得,又是十比一的兵力对比,合着自打老子来了以后,就从没打过什么顺风局啊,从江都突围、洛干河鏖战、维迦雪山救援再到班达罗格政变,一天到晚的净顾着以少打多了。”这壁厢的天罚也吐了吐舌头以表无语,“就这点可怜兮兮的兵力,拿头跟金猊死磕也玩不出什么花来啊!硬碰硬放开了打肯定不现实,你们还能叫动什么援军吗?”
尤因略加沉思后,随即无奈地摇了摇头,“据在下所知,早在数日之前与贵军于常洛发生交火后,金猊大人便已将王都周边各处守军调派前线驰援了,并且又以严加防范为由通令各军只许稳守边防,未经允许不得擅离职守脱离阵地,所以目下方圆十多公里范围内,再无任何一支有番号成建制的兵马可供大王驱使了。叛军声势浩大,截至目前他们已经阻断了通向城外的各处要道,包围之势业已形成,即使派人强行突围去寻求援助,没有金猊大人的手谕也绝无可能调动那些边防军。”
“突围,突围……等等,这是不还有老贼留下来的密道么。”灰满举手建议道,“金猊老贼既然能把它当做紧急逃生的手段,我们又为何不能对其加以利用呢?从王宫地下通到外城牢房的路线我们已经走过一遍了,除此以外还有通向别处生路的更多出口所在,我们根本无需在此死守坐以待毙,只需掩护着路易王陛下经由密道绕过叛军,待逃到城外再呼叫救援即可将局势逆转,你们说呢?”
正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灰满所言确实不失为一出妙策,也在场绝大部分与会者的心思不谋而合。可还没等天罚来得及点头表示认可,另一边的云尾线却已抢先开了口:“小女以为不妥。英雄王哈努曼过去十数年如一日的隐瞒确实出自保护女儿的本意,但他也在不经意间模糊了班达尔子民们对路易王陛下的身份认知。正所谓:君立于朝堂,军策于四方,对于绝大部分并未亲眼目睹大王尊容的班达尔来说,他们对路易王陛下的认可并非来自她本人,而是有赖于符合帝王身份的那些神圣背景所在——换而言之,班达尔·洛格的正统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我们脚下的这座王宫。”
小猞猁一面沿台阶缓步走下,一面以格外冷静的情绪继续分析道:“对于自小长大于深宫中的路易王陛下来说,王城宫殿是她一切权势的来源,一旦任由叛军将此地占领,他们便能够以此作为标志大造宣称,编纂出什么王都遭遇保护区方面渗透动乱、路易王陛下身死其间之类的谎言,以树立共同敌人的方式作为篡夺王位这一既定事实的遮掩,由此蒙蔽广大子民,甚至是煽动他们成为我方的阻碍,这绝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情况。一旦事已至此,路易王陛下哪怕是成功出逃,再去试图寻求边防军的庇护也是于事无补了,对真相一无所知的他们究竟是会相信历来位高权重,同时又占据了王都正统的金丝猴一党呢,还是会相信来路不明、出身不明,由保护区外人拥戴着的陌生罗刹女孩呢?既然国内再无立足之地,那么剩下的唯一出路便只有出逃国外,远赴常洛或恩戈罗格寻求救亡组织的政治庇护,可在失去全部的国土与子民以后,茕茕孑立的路易王陛下还能称得上是君临众生、九五至尊的班达罗格之主吗?”
“绝不……我绝不!”瘫软在王座上的莫格里咬紧牙关恨恨做出了答复,“父王交给我保护的一切,江山、子民、财富、荣誉……我宁可与他们拼得流光自己最后一滴血,也绝不将父王的遗产拱手相让于乱臣贼子,更不会在将这一切抛弃后还有颜面苟活于世!”
云尾线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随即再次屈膝行礼道:“大王既有如此觉悟,那您就仍然还是班达尔·洛格万众敬仰的路易王陛下,同时也是我们保护区方面值得托付与结交的战略伙伴,小女谨代表猞猁一族向大王致以最诚挚的问候,请放心,这不是您一个人的战斗,小女将和大王一同在此并肩作战,誓与叛军周旋到底。”
“我们几个也一样。”一旁的红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老漂亮虽然不在这里,但他已将常洛方面我军的事宜通通委托给了他的得意小跟班,并且反复强调过要识大体顾大局,务必全力配合盟友行动,狮族远征军总指挥对此想必也没什么意见吧?”嘴上虽这么说,可她远远投向剑齿虎的眼神却并没有透露任何可供商榷的余地,天罚对此自然也只能顺坡下驴,耸着肩无奈表示:“我当然是举双手支持红姐的啦。”
“啊哈,也别忘了我们呀!”洛波更是早就不耐烦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眼下正如同组织誓师大会一般将佩剑举在半空来回挥舞,“打架这种事,怎么可能少的了我们呢?老姐就一直教导我们,留情不出手,出手不留情,既然有走不通的路,那就用拳头来打开吧!放心,只要有咱老姐在,别说是一帮乌合之众的吗喽小丑了,哪怕是美猴王本尊来了,她也能当着面薅几根胡须下来!”他朝着天罚憨憨一笑,又紧跟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这都见面这么久了,天罚兄你也是时候该带我们去见咱姐了吧,呜呜,分别了这么长时间,我可怪想念她的呢!”
“啊,你老姐?”经历片刻懵圈后,天罚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她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原先保留的不祥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实在说不清这究竟算是侥幸还是不幸。
“怎么可能啊!”这下不止洛波呆立当场,就连布兰卡也惊讶到失声喊道:“我们之前可一直都以为她跟你一样困于王宫呢。照你这么说,莫非她也不在这里?!”
“昨天老子被抓进来的时候可都快把嗓子喊破了,也没见有哪个同病相怜的狱友吱个声回应,所以我百分之二百的向你保证,她真的没有跟我在一起……”皱紧眉头的同时天罚用力敲起了脑壳,仔细回想起自己昨日一整天下来的所见所闻,并无比确信狼女王并未和自己一样被关押在王宫地下的牢房里,既然如此,他理所应当认定紫葡萄肯定是和布兰卡他们在一起的信心来源又是哪里呢?
等一等,好像确实是有人当着自己的面保证过狼女王及其伙伴的绝对安全,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在昨天他与莫格里初次见面的秘密晚宴上,如此说来的话……
“大白牙,到底是怎么回事?”另一边的莫格里已经比他更早发现了关键的所在,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之下,脸色苍白的她眼下甚至都再难支撑住自己身板,只能勉强嗫嚅着嘴角低声质问道:“你昨晚不是跟本王说了,被俘虏的那批灰狼早已安然抵达外城牢房,正由你手下的弟兄们严加守护着吗?”
话音刚落,却见包扎完毕的山魈将军连滚带爬地脱离了伤号队列,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请大王恕罪,是俺有错,是俺不好,一时心存侥幸对真相有所隐瞒,以至于酿下如此滔天大祸!俺实在情非得已,却也是追悔莫及,还望大王饶了俺吧!”
“啧啧啧,还没说明白情况,就先想着为自己开脱了,就这副德行,你还不如那金猊老贼呢!”比比撇着嘴吐槽道,“赶紧挑重点的说吧,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白牙双手紧攥地面,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更是如同筛糠一般止不住地哆嗦,“那,那还得从前天开始说起……接到大王的指令后,俺当即派出了麻吉等亲信兄弟,去往前线接到了狼女王和她的三个伙伴,一路好生伺候着用骡车运往王都,岂料半途竟突发变故。据麻吉兄弟所述,他们遭遇了一批来路不明分子的拦截,对方皆统一身着黑袍且以纱布遮掩面容,身手又都格外了得,负责押送的弟兄们不是他们的对手,纷纷被当场打晕了过去。大伙过了好久方才悠悠醒转,仔细检查后发现,白狼小姐和她的两位伙伴虽仍在车上,可狼女王却已和那批蒙面劫匪一道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说的没错,我们在路上确实是出了一些意外。”布兰卡也当即恍然大悟,“那群蒙面士兵一闯进来,便二话不说将我们通通用麻药迷晕了过去,后续等我们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分别关在外城的牢房里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老姐。”
莫格里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支持她当众发作了,却见她下唇紧咬,眼中泪光闪烁,就连责备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丝的悲怆:“为什么,为什么如此要紧之事,不向本王当即汇报……”
大白牙又一次将额头重重磕在阶梯下方的坚硬地面上,眼泪鼻涕更是早已糊了一脸,“大王,俺这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啊!在得知狼女王失踪后,俺又派出来好几拨亲信前往事发地附近搜寻,本想着能私下将事情处理妥当后再向大王禀报,却未曾料到事情竟失控至如此境地,俺知道俺错了,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你个混球,这种事情是能拿来随意开玩笑的?要是咱姐真找不回来了,我包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洛波气得直跺脚,若不是身旁那只金发小雌狼一直拽着胳膊不放,他估计早就将雨点般密集的愤怒铁拳一并倾泻到大白牙的脑壳上了,“所以说那些蒙面士兵究竟是从哪来的,他们到底把老姐掳去了哪儿?!”
“嘶,那帮家伙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光是以纱布和黑袍遮掩身份,真动起手来也是格外干脆利落,根本容不得我们稍作反应。”摩挲下巴的灰满看起来若有所思,“话说回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在他们用手帕迷晕我们的时候,除了麻药的刺鼻气息,似乎还能闻到某种植物类的恶臭,这臭味似曾相识,当初在拉克莎的百草园里我就有闻过,真要形容起来的话,就像是臭鸡蛋变质后的腥臭味……”
“你说的该不会是臭椿树的味道吧?”站在不远处的尤因一语道破天机,“先君英雄王在位时曾经在全国范围内推广植树造林运动,其中分配给我们部队的指标就是这种树,所以在下对其印象极为深刻。正如其名,只要有人试图砍伐树干甚至仅仅只是触碰到树干,臭椿树都会自动从叶片基部的臭腺内释放出辛辣的恶臭,不仅可以驱离敌害保全自我,甚至还附带有抑制周围其他植物生长的特殊功效,所以又被世人称为‘万树之王’。臭椿树在塔卡尔境内虽有广泛分布,但是它但不耐水湿,酷爱排水性良好的砂壤土,故而在班达罗格一带比较少见,其野生种群主要集中在塔卡尔西部,如果在下没有记错的话,之前一段时间里被派往王都以西执行任务的,应该就只有金氅将军的部曲了……”
“呃,所以照你的意思,老姐她这是又落到金氅那厮手里咯?”格林的额头早已滚满汗珠,慌忙抬手擦拭间尽显眼神中的焦虑与无措,“这都还没开打,对方手里就又多了一个最重要的人质,我们又怎能再与他们正面相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