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问,“万物的命运如此随意,如此无常,那么,佛陀说的那句众生平等,岂非一句空话?”
文湛,“承怡。你真的信佛吗?”
赵毓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想摇头,“我只知道父皇不信,别看他能通读《大藏经》,却真的不相信这些。我没有他那种修为,也读不下几本经书,我只是觉得佛法太广泛,太空茫,不过我不讨厌它。因为我觉得佛教适合带兵,比儒教更适合带兵。”
西疆十六国可以在大郑边境维战数百年,除了他们兵强马壮,男儿各个是好骑手之外,就是因为信奉佛陀,不被宗法桎梏,舍己出家。儒教把人圈在宗族之内,勇于公战、马革裹尸与侍奉父母、养老送终之间永远需要取舍,忠孝之间永远无法两全;而佛教则可以把人从这些牢笼中挣脱出来,出家就是无家,没有世俗的羁绊,没有家室的拖累,一个人就是一个人,因而极其适合组建军队。
赵毓忽然想到摇光所在的空镜寺,那里的僧人也都身怀绝技,看似与世无争,其实却是皇帝的一支私人军队。如此看来,战功赫赫的前宁王做主持,竟然最合适不过!
佛法所谓的平等,也许不过是把人从上下尊卑、宗法祖宗的控制当中释放出来的一种说辞。这个尘世有很多面。赵毓眼花缭乱,他有些不太确定,它到底是寂寞如雪,还是不寂寞如雪?
“众生平等只是空话。”文湛轻笑,“人生来不平等,带着枷锁,这是活着的代价,也是天道。”
赵毓,“如此残酷的天道,就无可作为了吗?”
文湛,“不。”
“承认它是一回事,漠视它,则是另外一回事。作为君主,身在帝座,手握政权,我没有漠视它的权利,绝不能任由这种天道肆无忌惮的扩张,就像绝对不可以漠视权贵肆无忌惮的凌虐百姓。”
“水家一事,徐绍的幼子虽然不是罪魁祸首,却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并且违背天理人伦,践踏了礼法,他们可以不畏惧国法,不畏惧同僚,不畏惧人言,却要畏惧都察院。言官有监察百官的权力,即使徐绍认为他们书生意气,不切实际,却无法忽视这种震慑。也许很多人以为他儿子这种风月官司不算大事,但徐绍为了自己的仕途官爵,也必须有所处置。当然,如果想要民间话本当中那些快意恩仇,以命抵命,却是不可能的了。毕竟,无论身为重臣的徐绍,还有重臣嫡子的徐玚、徐稚,都比水氏命价贵,这毋庸置疑。”
赵毓知道自己虽然也在毓正宫读书,但是,他不是储君,他读的书也许只同文湛读的有些许差别,可见识与想法,却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此时,他忽然想要听一听,身为“皇帝”而不是“文湛”的这个人,脑子中关于他一直疑惑、一直无解的那件事情最真实的想法。
赵毓高声说,“陛下,微臣想问道。”
“好。”文湛把最后一桶水灌入水缸,“束脩是什么?”
赵毓把在文湛耳边边上,嘀咕嘀咕,咕嘀咕嘀。文湛的耳朵骤然变红,随后,这种红色如同有了自己的意志,迅速蔓延了原本玉白色的整张脸皮。以至于此时的皇帝就像是一个被蒸熟的大闸蟹。
“我们晚上这样弄弄,好不好?”赵毓嬉笑着,“陛下,这可比父皇的妃嫔侍寝要有趣多了。这些花样写在史书上,都是那些荒淫无道的暴君才能享受到的极乐之乐。我用这个做束脩,好不好?”
文湛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算稳住神,“你想问什么?”
赵毓,“昨天在岐山之巅,您说过:子民在,疆土在,家国就在!我听的荡气回肠,可是今天我仔细一想,又觉得,陛下您的语序有些不对。”
文湛有些疑惑。
赵毓,“子民与疆土,哪个在前面?”
文湛一挑眉,却没说话。
赵毓将白天的所见所想大致说了一下,又问,“究竟是土地拥有人,还是人拥有土地?”
文湛沉吟,却反问了一句,“承怡,令岳尹明扬曾是疆臣,又是功勋之臣,对于自己的权力与职责,他有没有对你明说过?”
“这不用他讲,朝廷上人人知晓。”赵毓,“封疆大吏,起居八座,堪比王公,就是因为具有守土之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文湛,“战败之后的处置呢?”
赵毓一愣。
一则,他几乎没有战败过。
二则,……,他想起来,尹明扬曾经在一次酒宴上,轻描淡写对他耳语,“打仗,死了人,主帅尚有可自辩的余地,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生死之事只道是寻常。手下军队尽数填了进去,仍然可以征兵,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是,丢城失地,却是灭族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