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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什么诡异的心理在作祟,尽管知道王耀见过的惨剧远比这个多一万十万倍,但曲国是不想让他看。
“你想看什么?”伊利亚问,语气透露着疲惫和失望。
王耀还一无所知,平静地回答:“看看那个小伙子。”
“他样貌太丑,你别看了。”
终于,火车开始提速,远离了惨剧的案发地,伊利亚确认再也看不清之后,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王耀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来,伊利亚看到他泛红的眼眶,努力挤出一个逗弄的笑容,调笑王耀:“怎么了你?自从用上这具身体之后,情感都被扩大几十倍了吗?怎么动不动就哭?”
王耀不是傻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显然伊利亚不会解释了,于是更对他的态度不满,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在伊利亚看来满含春水,灿然照人,是这硝烟血海中少有的生机与朝阳,这双琥珀色眸子仿佛把他带到了当年,那些个春夏秋冬,酷暑寒冬,王耀永远都如他的名那样耀眼,他所散发的光和热从来都不是为了照耀自己,是为了点亮人间。
伊利亚无论如何都看不透他,更看不尽他,王耀这个人很难用一个词去概括,他本身像一对双生的反义词,坚硬又柔软,无情又博爱,温柔又刚强,全都刻在那对盛满阳光金沙的深潭里。
伊利亚抱住王耀,王耀回抱住他。
伊利亚突然感到自己可怜得竟有些可笑,他因为未知的阴差阳错重新以这个身份和王耀来到这个糟糕透顶的时代,偷来一段未知长短的尘世生活,从前不能光明正大透露的笑意和关怀,从前不能尽兴的情与爱,从前奢侈的东西33铺陈开来摆在他面前任他索取。
他们给彼此的眼神再也不是心机算尽的,他们吐露的言语再也不是针锋相对的,他们的握手和拥抱再也不是点到为止的,再也不用对爱的人虚与委蛇。
“这一天终于来了……”伊利亚忍不住把脸埋在王耀毛茸茸的衣领里,闷着嗓音,良久,他又道,“可是,你会不会想回去,你会不会怀念那个算得上和平的好时代,你的家人都吃得起饭,读得起书,你可以穿着正装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坐最安全舒适的专机,和讨厌的国家耍嘴皮子……”
王耀清晰地听到伊利亚咽了口水,不甘心地发泄不知道积攒多久的情绪一“而不是在这里!和我这个早该死了的人人鞭尸的恶鬼在一起!经历你最痛恨的一件件事!吃不饱穿不暖,看人眼色,没有希望……”
不管伊利亚在他的家人面前,在别的国家面前是怎样的恐怖恶劣形象,又怎么一次次毗牙咧嘴地冲王耀表露野心昭昭,王耀却总觉得他就是个小孩子,还是那种没人疼没人爱没有安全感的小孩。
王耀耐心地让伊利亚紧紧靠着自己,揉着他毛绒绒的金色脑袋,他的话很轻,轻到窗缝里钻进来的一缕风就能吹跑——
“不会,这是我多少个深夜里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美梦,没有身份,权力,责任,负担,永生,只有你……”他抬起伊利亚的下巴,和他额头相抵,像是在努力印证自己的心意,想要把灵魂都传递给他,叫他好好看看,“在这个世界里,从今往后,我只要你。”
这是这个以含蓄为美的古老大国难得的情话,在真实的那个世界里,恐怕伊利亚再逼他骗他诱他蛔无论如何他也不翎出这种话。就连王耀练习他教过的那只口琴曲,都要深深藏在心里,直到伊利亚死去都不曾怜悯他,为他奏上一曲。
伊利亚死前想过无数个事情,他的走马灯中为王耀施舍了一席之地,当时他恨得要死,托着将死之躯爬起来站在阴森寒冷的城堡上,推开窗,隔着数道官墙遥望着那面镰刀锤子旗最后一次在风雨中飘摇,很想说:“王耀,我不稀罕和你做盟友。”
是的,除了当年拐骗王耀的那些时日,他难得露出过斯拉夫男人骨子里根本不存在的虚假温柔与导师般的关怀无私,后来再也不曾浪费精力演戏,毕竟鱼儿已经上钩,上了他这条贼船下也下不去。
王耀是个千年老狐狸,怎么会看不出斯拉夫人藏都懒得藏的骄傲和蔑视,伊利亚自古以来只稀罕和欧洲人混,到穷死,饿死,也不怎么看得起他。
有的家中孩子用尽文学功底与才华称赞他们的盟友之情,邀功似的拿给王耀品鉴,王耀看了后半分心酸半分好笑,他虽然看的透彻,但不愿意把血淋淋的事实说出来伤害那些胸怀信仰之人,就让这个美好的佳话传下去吧,信者信之,不信者当个笑话看看。
说到底,除非沧海桑田,天地巨变,这个北方大国,虽和他曾有同样的道义,但千年历史文化中承载的东西是西方的,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文化与历史就是他们的血和骨,除非叫哪一个去放血剔骨,否则只有用漫长的时间去一次次碰撞,消磨,慢慢磨平这些名为差异的尖刺,叫它们不那么过分扎人。
时光依然留在开往斯大林格勒的火车上,一摇一摇的,王耀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伊利亚无法置信的眼神。
在这个世界共处那么多年,他们为彼此做的事太多,说出口的情话很少,更多时候假借作家诗人之手,费尽心思,咬文嚼字,却吝惜一两句藏在心窝里都快烂掉的真It实意。
这只是一场醒来后就湮灭的绚烂美梦而已。
“就算是梦也好,让我任性一次吧,我当了五千年的中国,自认不辜负任何一个儿女,唯独没好好当过一刻人辜负尽了王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