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入席,朝许栀拱手。
许栀从席上直身,李斯正要起身,却被许栀抬手示意,“廷尉大病初愈,坐着便好。”
“廷尉的审美真好。荷华在宫中也不曾见过这个模样的香炉。”
“臣在稷下时,友人相赠。”
稷下学宫,齐国,博山,这也就解释得通了。若搁在现代,她可能就此会写出个考察记出来。
李斯说着,从袖中拿出两卷书简,放在案上,“此为章台宫赵人以及楚人项缠之卷宗。臣将详情呈于公主,公主有何疑问亦可当面问臣。”
许栀走到李斯对案,拿起颜色偏棕的卷轴中的其中一卷,当着李斯的面将它展开,上面详细地写了楚人项缠出身为楚国项氏远支,他前来秦宫为间,因事迹败露,随而起了杀心。
“项缠为间,按秦律当判何罪?”
“车裂。”
许栀知晓这个刑律,故而听到的时候,只嗯了一声,没有什么表态,她把卷轴放在案上,在李斯的对面跽坐。
李斯见她毫不关心章台宫赵人一案,卷轴都没有打开看过,但章台宫的事情是他与她共同参与,他提醒道:
“公主手边另一卷,臣依公主于臣言,有所增益删减。”
许栀知道李斯的意思,他是担心如果嬴政问起这件事,他与她的说辞不一样。
许栀不想与他绕弯子了,她可玩不过他,于是直言道:
“廷尉放心。赵人是冲着我来的,与您无关。”
李斯颔首拱手:“臣不敢。”
许栀吹了吹博山炉升起的三缕烟,用一旁的小夹敲了敲里面的炉灰,笑着道:“我来见廷尉不是为了这些卷轴,不是为了问刺杀的案子。”
李斯见她又捣鼓起了墨柒送的炉子,有些摸不清她的来意,“公主是想见阿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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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李贤哥哥在自然好,若他不在府中。我便是专程来找廷尉。”
李斯按住手中的漆盏,心里明白了大概,让家臣随侍等人全部退下。
中门合拢,李斯起身,直接埋首伏在了地上。
“公主为臣的生死奔走,更令张良从中策动,救了韩非。臣无以为报。”
许栀差点被李斯忽然的举动给吓了一跳,看似处于下位,却是他掌握了主动。
“廷尉快请起,”许栀快走两步,直接蹲下来去把李斯给半拉半拽地拖起来。
但李斯就是没动。
她看着李斯,干脆直言:“若非廷尉将牢狱提前布置,就算父王想让人救,非先生也只能命赴黄泉。”
“大王……”李斯有些愣神,他多日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得到了答案。尽管这个答案他用不着花时间就能想明白,不是他不愿意想,而是他不敢相信。
“张良与父王有约在先。而韩非先生求生欲望不强,不经这一次与廷尉之坦言,先生自己怕是也不能活下去。”
“求生?大王心怀天下,不会在意一人之生死。臣有一疑,百思不得其解。今日斗胆一问,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韩非乃韩人于公主有囚困之仇,臣思前想后,您不该放过韩人。”
“韩人。”
“臣所言也包括张良。”
许栀看到李斯官服上黑红云纹。她捏了把冷汗,也许李斯这种见惯了诡诈暗谋的人,与他言谈,唯有真挚方能直击人心。
李斯与张良不一样。无论如何,至少现在的李斯,不会背叛大秦。
所以许栀抬起眼睛,注视了这一潭晦暗深邃的海底。
许栀把人道主义的原理换了个方式说。
“廷尉你忘了,你曾说过的,韩已亡,故韩之人都将成为大秦的子民。现在没有韩人,只有秦人。父王欣赏韩非先生的才学,我仅仅将自己当成晚辈,我珍惜韩非先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