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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1(第1页)

嘎啦,南河里有,但和海里的不太一样。回老家的时候,吃海里的小嘎啦,有鲜味,贝壳浅色光滑。南河的贝壳大,深色麻垃,肉儿多,但是人不能吃。坚硬里面是软体,老单说,生命和非生命的物质结合,是腔体动物的再发展——有贝钉儿将贝壳“拴住”,腔体增厚变得弹性有力,开合及时以自卫。安全性好了,但行动不便,它们其实和海螺田螺是一类:一种是生命把外壳开合,一种是生命伸缩于壳。和海蟹河蟹是“近亲”的一脉。蟹已经进步了,武装到行动,而不仅仅是防卫。生命的再发展,“非生命物质”结合到生命里,增强了形式的力量,壮大了形式。人是其精巧的一种,有力又有智,会制造使用工具。爸爸捞网的杆子捆在车大梁到后座方向,前面不能挡把,所以,后边长,长出一大截。网前边是钢铁做的带齿的,像耙子,网耙绑在车后座,立本坐在大梁;自从小时候摔了那次之后,爸让他坐前头。

那是立本五岁的时候,爸爸带他上街吃豆腐脑,爸骑自行车,立本坐后头。那条道上下延伸全是立石镶铺的路,铺的整齐,有图案;一个大下坡下行,阳光在爸爸车影中闪烁,爸爸的衣衫被风吹得噗噗响;两边的树都绿油油的,房子、行人在移动,什么东西都有光芒,周围的一切都新鲜,开过去的汽车开远了,又开远……他摔了下来……

人大了,大梁上的小座已小,卸下了;人不用抱,踩着脚踏大拐上车,大腿担在大梁,侧身坐着。车子响起铃声,告诉道路上玩的孩子注意。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有打招呼的,有看那个耙子的。车子一路南下。

上坡,爸爸蹬得吃力,身子前倾,下颏碰了立本的头,膝盖碰到立本的腿,立本低了头把脚往前提。这段路比平时长啊。爸爸喘着粗气,气息和声音在立本的后上方,是干渴缺水似的,一下一下干哑。立本心里着急,他想往前使劲,手握着把,往前用力,身体一起使劲。爸说别使劲握把,容易摔了。爸说“今天风小,没有昨天风大,前天是最大的。”立本要下车推,爸不同意。立本尽量往前串一点,他怕影响爸爸的腿用不上力。下了坡,路旁那片松树林,新的绿与旧的绿快接近为一体了。车沿着铁道线的边上小道走,小道不好走,时有散落的道基碎石,躲闪不及,压飞了,或颠蹬一下。大腿担在大梁,时间久了疼麻,要串串地方。爸爸问用不用下来,立本看是下坡平道了说不用。立本后来说,和爸爸的感情是在这样的场合加深,贴近了。立本问爸爸怎么不抽烟,爸说抽烟没什么用啊,也不交际;抽烟对身体没什么好处,酒多少还有点好处。爸爸原来喝酒,妈妈说很能喝,得了那场病以后就一口也不喝了。

爸爸边骑边解衣服扣,让浩荡的南风吹着胸口,指路旁的树,说:“老家那边,这个时候,树上的蝉从早晨就开始叫了。”汗水顺脸和脖子流,一手抹了挥落。身体里的水析出如云气。风带走热,汗滞了,干得粘稠。夏天热,冬天冷,对人都不好。

立本记得那次回老家时奶奶说来关东那年找人算了一卦,说到有“龙”的地方。结果,来龙镇,天太冷,人冻坏了……

天空像似有雾,什么颜色也说不清,热乎乎充斥周围,处处都如此,但不遮挡看什么,只是看起来景物在抖动。

蒿子长得老高了,被风吹得现出白色。

河很长很长,离得远也看得见。

要到桥了,下了车,看后面有没有火车过来。

前方江水大桥在波动的空气中有些变异。流动的空气让湿了的衣服挥发很快,变成汗渍,爸爸灰色的衣服析出了白的盐。

立本说:“推着过桥吧?”爸说:“道板太窄,推着还不如骑着。”爸系拢了衣服下摆的两个扣,防止衣襟刮着桥栅栏。让立本坐上,蹬车骑着过桥。咣愣,咣愣,一块板又一块板,立本知道这桥的道板缝有多大距离,他看得见桥下的清水,黄色的桥墩,回流比以前湍急啊。虽然在桥上,水的清凉,也感受得到。桥栏外,河水通向很远,两岸有草树,水有绿的,还有不同颜色,有波纹,有亮光;河水宛转,柔软的,绵延不绝。

过了桥下车,走下桥坡儿。来到沙滩,马上有烫的感觉,从脚到脸,被烘烤。老曲爷说,隋朝的隋炀帝的炀,就是火烤的意思。立本眼睛眯缝起来,躲不开强烈的光,看哪都一样。爸把车停放到一棵树旁,这树是被人砍过,从根部重新长起来的。爸解下“耙子”,接上杆子;脱了长袖衣服、背心、裤子,只穿裤衩。

有几个小孩光着腚,从水里出来,在河边上跑,像小马儿撅的撅的。有人喊:“看,火车来了,快趴下。”小孩肚子朝下趴沙滩上。站河里的,蹲水里,或者假装游。火车轰隆隆地开过,有人眼尖,先喊:“是货车,不是拉人的,起来吧。”“拉人的是绿色的车厢。”“拉人的都有窗户。”孩子对飞驰而过的火车很感兴趣,因为是和人不相同的,人又可以乘坐啊。立本看书中,有“忆苦思甜”,那种把人不当人,奴役驱使,人当牛做马,挥鞭者狠毒残忍……已成为历史。老单爷说,人发明创造了各种各样工具,延长壮大了手脚,人的想法能更快更好地实现。人越来越希望有省力气的工具,还有玩乐的工具,有赚更多钱的工具,还有,打斗的工具——武器,伤人致命,戕害生灵。

“欸,长的是什么?”小孩来看老李的身体,前胸后背有几条大疤瘌,很深的“沟”,有的孩子要用手摸,说“这是什么呀?”

“虫子。”“啊?”

老李笑了,说:“这是刀口。”“什么刀剌的这样?”“做手术。”小孩都瞪大了眼睛。

老李趟进深水,伸耙子在水里,不断往里探,往里边走,“水还有点凉啊,”活水就这样。

水到了胸口,他往后,退了一步。水如果到胸口,捞耙子就站不住,可能被冲倒了,带河沟里去。

他扔出长耙——它沉,不能像扔鱼竿那么从后往前甩,是从近往远推,杆子三米长,够到河心底沟。拉,拉上来,嘴里说着,使劲,捯手,一下一下拉上耙子。齿朝上端起,涮泥。

立本帮抬。

那块不是沙子啊,锅底坑,是泥。可别下去,下去就没影了。嘎啦,都在泥里呆着,聚群,爸爸喘着说。

到浅水。“真多!”小孩们来看。

爸濯一下舌头:“不少。”在水上边前后左右摇晃,过滤干净,端着上岸。活的嘎啦都闭上了嘴,但有缝儿;一点缝儿没有的有点变形的是一壳污泥;挑出空壳和河卵石,嘎啦倒袋子里。

捞了几回,歇歇。上车子跟前,取下包,拿出馒头,两个人坐树荫下吃。太阳不直晒的地方,就不太热。爸说:“草帽,一会得戴。你在这,可以到水浅的地方玩一会,那边别过去了。天太热,一会晒爆皮了。”

立本递水瓶,爸仰脖喝一口,给立本。立本说游泳,爸说:游吧,在我后边,别往里去。立本拿出了黄瓜,爸说:“夏天生吃的东西一定要洗干净,卖的都在车上地下堆放。”“洗了三遍,用毛刷刷了。”爸说来一根,吃得脆香甜。立本说:“一会我来吧。”爸说:“里面深。”立本看爸的身体的疤瘌,“下水疼不?”“没事,现在这时候水开始热乎。”又喝了一口水,爸说:“要感谢人民子弟兵啊,我捡回了一条命。”

他俩从树影里走出来。小孩们在挖沙子,憋上水,踩。爸让立本在边上游,自己走到腰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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