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麦大概一直都会记得,当天晚上,在听说花二娘很可能已有了身孕之后,景泰和流露出来的表情。
他的眸子明显地亮了一下,像是有两团灼热的火焰在眼睛里燃烧,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差点就要将嘴角咧到耳朵根。然而很快,他又将欣喜若狂的情绪遮掩了去,温柔地牵过花二娘的手,用平和轻缓的口吻道:“既如此,咱们也不要心急,等半个月之后,再去寻那邢大夫好生给瞧瞧。这段时间你就莫要太劳累,好生在家里歇养,地里那些菜蔬,我自会照顾妥当,你尽管放心。”
那种小心翼翼、尽量云淡风轻的态度,分明是不愿让花二娘感受到太大的压力,以免万一将来是空欢喜一场,她会更加受不了。花小麦在旁瞧着那两人,居然觉得有点鼻酸。
无论他俩有多恩爱,在这个年代,一旦被扣上了“无后”的帽子,整日承受村里人的议论和家中父母的絮叨,心中肯定都是很不好受的吧?花二娘从前吃过不少苦,如今能嫁给景泰和这样一个肯替她着想的夫君,老天爷总算是待她不算太差。
那二人柔情蜜意,坐在饭桌上手拉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花小麦只觉得自己像是一根巨大的蜡烛杵在那儿,浑身都觉不自在,三两口扒光了碗里的饭,笑着对景泰和道:“姐夫,你只管照旧照应你的铁匠铺,地里的活儿不需你操心,交给我就行,你若闲来无事,倒不如多陪陪我二姐呀。”
说罢,站起身就想溜。
景泰和感激地冲她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来什么。正色道:“只你那饭馆儿的事,究竟盘算得怎么样?若心中已有了打算,我便抽个空去将那郑牙侩寻来。也好让他帮忙给打听打听,咱火刀村附近哪里有铺面可租赁。”
“行。姐夫你便替我先跟他打声招呼。”花小麦笑眯眯地点头,“你告诉他我是为了开饭馆,务必请他踅摸一个合适的所在,那租金也尽量往下压一压,咱们能省则省。”
景泰和痛痛快快应了,一颗心又扑到了花二娘身上。花小麦静悄悄将碗筷收回厨房洗了,又手脚利落地把抓回来的药熬上。便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房间。
事实上,根本不用等到去寻邢大夫再次诊脉,花二娘的身子很快就出现了各种反应。
大抵是因为她性格与寻常女子大相径庭的缘故,就连这有了身孕出现的各种状况。也与别不同。
旁的女人在头三个月呕得天翻地覆,看见饭菜就犯恶心,只想那酸爽的东西吃,花二娘却半点不受影响,每日里不仅睡得香。饭也比平常要多吃一两顿,成天缠着花小麦,变着法儿地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酒葱蒸鹅、苋菜豆腐、糯米炖鲤鱼……连着几日,景家饭桌上的菜色就没重过样儿。花二娘从前虽未曾有过身孕,但身体起了变化。她也轻易能觉察得到,因此便更理直气壮,只管扭着自家小妹讨好东西吃。花小麦先还勉强忍了她,日子一长,就有点受不了,终于在某日,花二娘跟她提出要吃焖烧整猪头的时候,彻底败下阵来。
彼时花二娘正坐在榻边,美滋滋地踮着脚,摇头晃脑道:“我听人说,有一种焖烧猪头的方法,只消一根长柴,花一个时辰工夫,便能将那整个猪头烧得皮酥肉烂,别提多好吃。小妹你手艺如此精湛,想来这点小事,自当不在话下吧?要不这会儿咱们就去买个猪头回来,晚上炖了叫你姐夫一块儿吃?”
有你这种人吗有你这种人吗?别的女人怀了身子各种娇弱,连油烟子都闻不得,你倒好,居然要吃烧猪头!
其实家里现成有花小麦这么一个好厨子,在吃食上头决计是短不了她的,但若再这样毫无节制地吃下去,对她身体可是弊大于利!
“你胖了。”花小麦冷冷地望着她那张明显圆润起来的脸,“实在胖的厉害。”
“咦?”花二娘给唬了一跳,忙伸手去摸自己面颊,“不会吧,这才多久……我真胖了?”
花小麦才懒得回答她的话,翻着眼皮道:“第一,你长这么多肉,等将来我那小外甥出世的时候,只怕不好生,你要受罪;第二,你花二荞乃是正经的‘火刀村一枝花’,以身段窈窕腰若柳枝而闻名,别说我没警告你,再一直胖下去,莫说村里人会笑话你,只怕就连姐夫,也要嫌弃你了!”
花二娘给吓住了,果然有所收敛,花小麦终于消停下来,腾出手,每日价去到田边,用心打理那两亩地中的菜蔬。
也是这时,她才真正了解到,干农活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大日头底下,整个人晒得像是要冒油,她原本身上已无二两肉,再给晒上半天,更觉得浑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
进了菜地,就别指望着能把腰板直起来,田里的白菘如今已冒出嫩苗来,得将那些长得不好的坏苗拔去,以免夺走了好苗子的养分,还得浇水、灌肥,累就不说了,关键是还脏,在地里干一整天的活儿,再回到家的时候,周身都像是从泥巴塘里捞出来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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