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老王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脸道:“微小的失误应该在允许范围内吧……”
胡亥正一脸期待地守在陆子冈身边,却见老板又抱进来一个昏迷的人,不由得一皱眉。怎么会有两个?不过转念一想,皇兄到时候随便挑一个,倒也不错。
老板把医生放在地上,却不忍他睡在冰冷的青砖上,便也盘膝坐了下来,让他的上半身枕着他的腿。暂时安置好了之后,他抬起头,眼神冰冷地看向胡亥,一字一顿地说道:“把和氏璧留下。”
胡亥知道面前这人的底线在哪里,虽然他曾经对和氏璧执迷不悟,不过现在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块死物而已,便把手中的和氏璧重新放回漆案之上。不过看着这人依旧盯着他另一只手里攥着的长命锁,便撇嘴道:“这是我在我皇兄的棺椁里拿到的,你没资格管我要。”
老板知道医生当初把那块碎裂的长命锁放在了秦陵地宫的棺椁里,他当初并没有阻止,今日自然也没有立场索回,便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胡亥见老板并没有对他今日所做有何表态,心下却并没有放松。他非常了解这个人,越是表面上不声不响,就表示他越在意,今日之事,必不能善了。胡亥薄唇露出一丝阴恻恻的笑意,鄙夷地说道:“别一副那样的神态,我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而已,你难道不承认吗?”
老板摘下医生眼镜的手一顿,随即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他想做的事?不,不是这样的。
他一直不敢盖上扶苏的棺椁,为他穿上可以保持尸体不腐的赤龙服,虽然也是期待他有一天会重新睁开双目,可是自己却也知道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追随扶苏的转世,也是因为不想看到他的灵魂在轮回中世世饱受夭折之苦,不想他每一世的亲人遍尝骨肉分离的折磨。
他只是在赎罪,为什么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明明当初说好了是两个人一起开创大秦盛世,让天下百姓不再颠沛流离……可是他还是太渺小,连一个想保护的人都无法保护。
而两千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样,没有任何进步,依旧保护不了自己下决心要保护的人。
这个世界很公平,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拿等价的东西来换……可他从未想过用怀里的这个人去换另一个……
胡亥看着老板的手紧攥成拳,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得意地一笑,想再说两句时,却感觉到脚下的人一声呻吟,连忙俯身把他扶起,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待看到那双眼瞳睁开时,胡亥一时激动难以自已,薄唇微动,想要唤一声皇兄,此时却忽然胆怯起来。
陆子冈睁开眼睛,就看到胡亥手中攥着一块碎裂的长命锁,神情一阵迷茫,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围观得正有趣的法老王飘了过来,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懂他的话,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感觉?有没有很痛或者很难受?”他权当这位是实验对象了。
陆子冈按了按微痛的额角,觉得脑袋里多了许多片段式的回忆,可是乱糟糟的,他一时缕不清,头痛欲裂。又有个苍蝇般的声音在他耳边直嚷嚷,便不耐烦地说道:“我不是说了听不懂你的话吗?还冲我叫唤什么?对了,我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我好像眼前一黑就晕倒了?脑袋里还多了许多东西,夏泽兰?是谁啊……不对……这个名字好像对我很重要……”
胡亥闻言整个人都僵硬了,直接推开陆子冈,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陆子冈也浑然没在意,呆呆地看着他手里的长命锁,脑中的回忆如同放电影一般一帧帧地迅速撩过。
老板却因为陆子冈说的那个名字,恍然大悟,原来胡亥用的那个长命锁果然召唤来了一个灵魂,只是正好是陆子冈的前世。他连忙询问法老王。
“咦?正好是转世?那这样召唤回来的灵魂就会直接融合到现世的身体里,这样只不过是多了一段记忆而已。这位小哥当真好运啊!”法老王很意外,不过却并不羡慕,他是个独立的个体,若是让他和另外一个灵魂融合,那么他就不是原来的他了。
老板却因为法老王的这句话生出了希望,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医生,希冀地问道:“若是……若是……”法老王定睛看了看他怀里的医生,随后摇了摇头道:“这位不行,他本来的魂魄就不全,很容易招惹奇怪的东西,这亡灵书若是召唤成功了,他的灵魂肯定会被挤出这具身体,就算是他的前世也不行。”
“那我现在毁了那亡灵书如何?”老板沉下脸,一挥手,放在漆案上的亡灵书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一般,飞到老板手中。
法老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道:“反正我也用不到了,你随意处置。不过,我要警告你,现在召唤已经成立,若是你现在毁了亡灵书,也许会救回你怀里的那个人,可是被召唤的那个亡灵,就会立刻灰飞烟灭。”
老板心下一紧,想要撕碎亡灵书的手却停滞在当场。
“也就是说,两个人,你只能选择一个。”法老王毫不客气地说道。
即鹿比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原来……指的就是这样的选择吗?
谁是鹿?谁是君子?谁要……舍弃谁……
“毕之……”一个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传来的声音忽然响起。
老板拿着亡灵书的手突然颤抖起来,毕之是他的字,是那个人给他取的。
他还记得,有一日,两人在书房习字,翻到诗经,因为那人的名字也取自《诗经·郑风》的“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他便暗自羡慕,没想到那人却看在眼里,说起因他名为罗,便为他取字毕之,取自《诗经·小雅》的“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这两个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再唤过了。
老板陷入了恍惚之中,隐约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轻笑道:“毕之,你的头发怎么剪了?”
老板眨了眨眼睛,低头看向躺在自己腿上的那人,却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瞳,没有眼镜片的遮挡,却一如两千年多年前一般的温润隽永。
他说:“毕之,许久不见。”